“三殿下可能怕牽累您,才不告而別。不光您,就連皇上、四殿下,其他關心他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如此凶險的事,他選擇躲避總比迎頭對抗的好。”
休休搜腸刮肚安慰蓉妃,卻不經意間對蕭巋越來越了解,語罷,不禁淺淺笑了。
蓉妃一眨不眨地望著休休,再度伸出手,手掌放在休休的手心上,緩緩拉到自己的胸前。休休一時愣住,不解其意,隻是眨巴著眼睛。“好孩子,我托你一件事,找到巋兒。”休休隻覺得心頭怦地一大跳,頓了頓,躊躇道:“可是……”“沒有可是,必須幫我找到他,這樣我才心安。”蓉妃的手指有了溫度,仿佛有火焰在慢慢燃燒,她的口氣又變得不可抗拒,“告訴巋兒,無論以後怎樣,娘跟他在一起同患難。不用牽掛我,要吃得好睡得好,娘永遠等著他回來。”
休休心裏震動,稍作思忖,最後鄭重地頷首答應了。蓉妃這才鬆開她的手,溫柔地抱住了休休。就在那個霞光滿天的黃昏,沈不遇回到宰相府。他照例去了書房,一拐過迂廊,突然驚了驚。休休站在書房門口,已經等候多時。
“把三殿下的地址告訴我吧。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兒,我要去見他。”她正色地說道,臉上平靜得不起絲毫波瀾。
沈不遇一愣,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眼底如深淵,泛著捉摸不定的波光。休休也不多言,隻淡淡地望著沈不遇。沉默了片刻,沈不遇微微點了頭,緩聲道:“好。”“我去見三殿下,是受蓉妃娘娘之托,並沒有別的意思。他不是皇子了,您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沈不遇聽了,許久都不說話。他仿佛在思索著什麼,半晌才微微一哂,嘴裏吐出的又是同一個字。“好。”
馬車出了江陵南門過桑榆古道,再行駛二三十裏便到了山穀地帶,人跡漸漸稀少起來。朝來路望去,寬闊的江麵明澈如鏡,如一條蜿蜒的巨龍橫臥在峽穀之中。山道彎彎曲折而上,峭壁峻峭,雲霧繚繞,大雁在突兀的峰巔盤旋。要不是車夫輕車熟路,休休真怕自己會迷失在這個地方。
不久,順著山道盤桓而下,眼界頓時豁然開闊。兩道峽穀中平坦起來,小河明淨草木蔥蘢,小鹿在悠悠然吃著青草,各種小鳥在繁茂的樹林中唧唧喳喳叫得歡。休休下了馬車,手裏提著木匣子,四麵觀望。
她捋了捋前額散亂的發絲,歎道:“實在是想不到,竟有這麼個幽僻的好地方。”
車夫駐馬,有點擔心地叫:“小姐,前麵沒道了,車過不去。按老爺的話說,不遠處便是三殿下歇腳的地方。這裏有溝坎,小姐可要小心。”
兩人正在商量怎麼走,突聞峽穀中駿馬嘶鳴。注目望去,隻見一匹白馬正在林間縱橫飛馳,依稀可見馬上騎士身著短衣窄袖的紅色袍服,長發散亂,袍角飛揚。駿馬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又輕鬆自如地飛掠草木而去。從身形判斷,那人很像是蕭巋。
休休心頭驀然一閃,叮囑車夫道:“你就在這裏等我。”說完,疾步往前麵去了。
山坡雖算不得陡峭,卻也是山石凹凸草木交錯,加上手裏提著木匣子,休休走得小心翼翼。待到了對麵林間,她額頭已是大汗淋漓。
再看周圍,早沒了蕭巋的身影。“喂—”她大聲喚道。
聲音穿透山穀,山梁間一記馬兒的長嘶聲與之隱隱相和。休休正在竊喜,突地不從知何處閃出一道人影,長劍在空中呼嘯而過,直指她的胸膛。
休休驚駭地倒退了兩步,待看清對方是誰,不由得淡淡一笑:“蔣琛。”
蔣琛收起長劍,眉頭聳得老高,厲聲道:“原來是休休姑娘。你來幹什麼?”
“我來見三殿下。”“他不是三殿下了,想做皇子妃夢你找錯了對象。”蔣琛挖苦道,“三殿下不會見任何人的。”休休不由得來氣,指著手裏的木匣子,道:“我是奉蓉妃娘娘之命來見三殿下,你不要阻攔。”“就是玉皇大帝來了,三殿下也不會相見。把東西放在這兒,算是交了差,你還是回去吧。”“不行,我要見到他本人!”休休拔腿就要過去。
蔣琛生生將她攔住:“我已經說了,三殿下不見任何人!你要是暴露了三殿下的行蹤,那些不懷好意的人追殺到此,世上可就沒三殿下了!”“蔣琛,暴露行蹤的不是我,是你!”休休冷笑,當麵戳穿道,“三殿下消失不見,皇上不知道,蓉妃娘娘不知道,唯獨相爺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我就懷疑是你暗地彙報給他的。楊大將軍在行宮養傷,這消息也是相爺從你嘴裏得知的,你以為我傻,猜不出來?”
蔣琛先是一愣,臉色稍顯難看,沉默了片刻,還是順從地側身讓開。休休心內有些得意,正要繼續走,聽到蔣琛在後麵喚了她一聲。她回頭,蔣琛有些遲疑,語氣也顯得緩慢,對她道:“相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必受命於他。我從小陪伴三殿下,他是我的主人,我勢必忠誠。兩者並不矛盾,請休休姑娘理解。”
休休也不說什麼,甚至無暇去咀嚼蔣琛的話,隻是靜靜地點了點頭,繼續向著林子深處走去。此時此刻,她的內心被一種莫名的喜悅籠罩,有如春風吹拂下輕揚的柳絲,帶著陽光的溫煦,雋永而又悠長。
她突然出現,他一定會喜出望外吧?麵對著他,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一路溝坎遍布,行走艱難,好在前方樹木濃蔭深處隱現出門頂短簷,原是三排大磚房圍成的庭院。從高處看,屋頂蓋滿了灰褐色的茅草,幾塊大石頭散亂地壓著。庭院裏有一大片舊籬笆圍起來的草地,想是無人打掃,碎葉滿地,雜草瘋長。
休休還沒走近石門,那匹在大樹底下悠然地吃著草的白馬,看見陌生人過來,警覺地轉過頭,發出噅噅的聲音。休休驚嚇住,不由得停止了腳步。
很快,石門內閃出一個紅色的身影,厲聲喝問:“誰?”“是我。”休休見是蕭巋,微笑著回答。蕭巋果然現出驚詫的表情,他的目光定在休休的臉上,眸光流轉。休休與他對望,投以淺淺的一笑。蕭巋很快恢複了冷漠,眉頭緊皺,說道:“沈不遇不愧是條老狐狸,大老遠的嗅到這兒來了。”
一段日子不見,他依然俊逸瀟灑,那股戾氣卻是越發重了。休休不想提及沈不遇,聲音十分軟款:“蓉妃娘娘很是掛念你,要我一定要找到你。她身體不好,隻有知道你過得好才安心。”
嘴裏這麼說著,心裏的酸澀漸漸泛上來,休休不敢讓蕭巋看見她眼裏有淚光,便垂眉,指著手裏的木匣子道:“裏麵是娘娘專門為你挑的糕點,都是你平日最喜歡吃的。我出來的時候,還熱乎著呢。”
木匣子很沉,她一路提得胳膊都酸疼了,緩步走到他麵前,將木匣子遞給他。
原以為蕭巋會感動地接受,豈料蕭巋隻掃了一眼,神態有點散漫,道:“你拿回去吧。我現在是庶人,這些精致的東西消受不起。你告訴我母親,人已經見到了,我過得很好。”
休休心頭就像被火燙了一下,心思百轉,勉強笑道:“你住在山農的林屋裏,怎說過得好?這是娘娘的心意,你若是拒絕,她會傷心的。”
蕭巋無所謂地哼了哼,很不經心似的說:“這是我和她的事,你隻管複命去吧。我住什麼地方,對任何人來說都不重要。什麼三皇子三殿下的,都是些虛無縹緲的名稱,早已經消失了。不過這樣也好,我住大山裏,遠離塵世繁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得倒挺自在。”
他沒有看她第二眼,陰鷙的眼光一直飄向遠處,仿佛此時她根本不存在。休休失望極了,不禁直率道:“這是你的真實想法嗎?事情危及朝廷安危,你父皇下旨也是迫不得已的。你應該體諒他們的為難之處,而不是一味地怪他們,認為你的父皇、母妃心裏沒有你……”
“住嘴!不用搬出那些大道理壓我!”蕭巋驀地打斷了休休的話,轉過頭,手指差點戳到休休的鼻子,銳利的眼神逼得她微微顫了顫,道:“沈不遇又教了你些什麼?我警告你,回去少跟我娘添油加醋的。我根本不需要什麼關心愛護,一切罪孽我擔著,不用任何人在乎!”
“我在乎!”休休突然叫道。聞言,蕭巋似是不耐聽這些話,斂眉更是深鎖。休休迎著他的目光,勇敢地大聲回道:“你救助楊大將軍,是因你敬重他的才識膽略。在別人看來這是罪,在我看來卻是德,德行器量大的人,會有好報的。一直以來,我視三殿下是英雄,英雄是不會被這些事輕易打倒的!如今,你變得如此消沉不堪,怎不教我心痛!”
蕭巋的氣息越來越濃,漲紅著臉,頸部青筋根根突出,沉聲說:“說夠了沒有?才幾個月,變得越發能說會道了,沈不遇調教得可真行啊。他一定很失望,好好的三皇子沒了,他這個宰相的位置坐得不再穩當了吧?”
“為什麼要提起他?這些都是我的心裏話。”休休委屈極了,不爭氣的眼淚流了下來。
蕭巋見狀,越發生氣,開始趕她走:“滾,滾回江陵,回你的宰相府去!”“我不走,你先收下這些。”休休執意要將木匣子交給蕭巋。蕭巋強硬地推開她,轉身大踏步往石門走。休休不甘心,想追上去,蕭巋突然吹起一記哨聲。
樹下的白馬得到主人的指示,撒開四蹄直衝休休而來。
休休慌得扔下木匣子就跑。馬兒在後麵追,她在前麵拚命地逃,穿過了幾道溝坎叢林,馬蹄聲已經消失,她腳下卻一步都不敢停。
休休終於停了下來,臉上蹭滿草色,衣裙也被荊棘劃破了,站著呼哧呼哧地喘氣。蔣琛和兩三名貼身侍衛正在鋤地,蔣琛近前正要說話,休休忍不住嗚嗚哭了。
“跟你說過,三殿下不見任何人。這回碰壁了吧?”蔣琛歎道。“沒想到他這樣待我……”休休不斷地抹著眼淚,臉上花花的,狼狽至極。“他現在脾氣不好,動不動就發火。算了,都這樣了,沈小姐以後不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