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篇 肆(1 / 3)

紫宸篇 肆

歇雨光景,皇宮上空分外清華。此時已是三月過後,暖風和煦,陽光照得滿院都是花影。

懿真放下手中的竹簡,有些無聊地在休休的房裏走動。細碎的光影透過花窗,投落在休休身上,和她手裏繡著的春水夭桃上。

“這後宮真靜,沒些聊賴。也不知三殿下啥時能來?”懿真故意說話。眼前的休休依舊低頭繡著女紅,一片淡漠。懿真一直在後悔,那次蕭巋出現在院子裏,自己怎麼光顧著玩去了?回來的時候,聽宮婢提起,三殿下來過,隻和休休說了幾句話就走了。至於話裏的內容她並不清楚,看兩人的表情甚是冷淡,三殿下甚至還將休休氣哭了。

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好奇讓懿真著了魔,休休閉口不言,她就問表哥蕭灝。豈料蕭灝一心護著休休,反而教訓起表妹來:“打聽這些對你有何好處?不該問的就不要問。你和休休住在一塊兒,多照顧照顧她。若是她吃虧了,我找你算賬。”

懿真嘟起嘴,隻得作罷。

想到這裏,懿真隨意用手指撩動秦箏,箏聲突起。休休這才停止了女紅,邊收拾邊答非所問:“殿試在即,宮裏先讓我們暫時回家,你就不會感覺無聊了。”“日子過得真快……”懿真感歎道。休休淺淺地笑了笑。

正說著話,教坊的使喚婢女跑了進來,想是跑得急了,呼吸急促道:“兩位小姐,速去教坊,皇後娘娘快到了!”

休休和懿真臉色大變,換上外衫,小跑著去了教坊。皇後娘娘突然駕臨,所有的姑娘都被叫起,神色都顯得慌張,衣袖窸窸窣窣。正手足忙碌的時候,宮人遙遙一聲吆喝,皇後的鳳輦出現了。所有的人伏地跪迎。休休抬眼望去,隻見連綿的隨侍宮人宮婢,鳳輦前後裙裾閃耀流動。皇後坐在步輦上,無法看清她的神色,隻能望見發髻上黃金龍首口銜白珠璀璨,灼灼欲燃。她的兩側還有幾名皇子伴隨,有大皇子蕭韶、四皇子蕭灝,竟然還有三皇子蕭巋。

休休微微一震。皇後此番竟如此隆重!

身邊的懿真也看到了,喜不自禁地喃喃低語:“三殿下來了……終於來了……”

鳳輦停在亭外,皇後緩步走了幾個台階,端坐於織錦的海棠墩上,這才示意眾人起來。攝事宮官向皇後稟述教況,周圍安靜,眾女趁機都把驚懼又興奮的目光投向蕭巋。

蕭巋負手而立,一張臉毫無表情。倒是大皇子蕭韶憋不住,偷偷朝眾人擠眉弄眼做著鬼臉。

皇後聽完稟述,才牽起一抹笑,悠然說道:“宮中教坊開設兩月餘,本宮事務繁忙,未曾前來看望大家。你們的父親都是我朝重臣,你們素來養尊處優,如若宮中有委屈你們之處,盡管大膽提出來,本宮替你們做主。”

眾女見皇後娘娘如此親切,也漸漸少了拘謹,鶯聲四起。皇後顯得興致盎然,緩緩下了台階,至眾女麵前。談笑風生間,她挑了幾名千金小考了幾個問題,然後滿意地頷首,說道:“身為皇子妃,需肅穆婦容,靜恭女德。貞靜幽閑端莊誠、謹行慎言、謹遵婦禮、忠貞不二,有內助之德方能垂範後世。歴觀古昔,盤於遊田,耽於女德,三代之亡恒必由此。此為警言。”

“謹記娘娘教誨。”眾女齊聲道。皇後也笑著,步到休休麵前,停住了。

休休腦子還在恍惚,跪拜就遲了。她垂眼,一陣麻麻的涼意迅速地爬上了脊背。模模糊糊的,她隻瞧見皇後係著鑲寶珠子的腰帶在飄曳。緊接著,她聽到皇後不緊不慢的聲音:“這位想必就是宰相沈大人的千金了?”

一旁的蕭韶搶著插話道:“母後,她叫休休。”休休不禁抬了頭,皇後直視著她,毫不掩飾目光裏的狠煞。“沈大人才氣橫溢,諸書過目不忘,女兒也不會差。那就請休休小姐背一段《女訓》,如何?”休休腦子裏混混沌沌的,一片空白。她勉力想鎮定下來,用幹澀的聲音磕磕巴巴地背誦:“心猶首麵也,是以甚致飾焉。麵一旦不修飾,則塵垢穢之;心一朝不思善,則邪惡入之。鹹知飾其麵,不修其心,惑矣……”費了好大的勁兒背誦到此,餘下的卻再也想不起來了。

皇後冷冷地望著休休,問道:“還有呢?”休休全身被汗水濕透,重重陰影下,感覺眼前的皇後娘娘夜叉一樣凶惡。蕭巋呢?他一定也在笑話自己吧?皇後陰鷙的目光轉向懿真,抬了抬下頜頦:“你來背。”懿真清脆地應了,繼續背誦道:“夫麵之不飾,愚者謂之醜;心之不修,賢者謂之惡。愚者謂之醜猶可,賢者謂之惡,將何容焉?故覽照拭麵,則思其心之潔也;傅脂則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則思其心之鮮也;澤發則思其心之順也;用櫛則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則思其心之正也;攝鬢則思其心之整也。”

整段下來一氣嗬成,嫻熟而流利。眾女立時屏聲靜氣,所有人的目光停在休休身上。果然,皇後變了臉色,聲音如鋒芒般銳利:“堂堂宰相府的千金小姐,竟連最起碼的女訓都背不出,何來德言容功?腹中空空無墨水,還想著當皇子妃,豈不遭人笑掉大牙!”

她怒極,吩咐宮官:“關在禁房,罰她抄寫《女訓》三百遍,不許吃飯睡覺!”

蕭灝顧不得皇家的儀態,上前一步,朝皇後跪下了。“休休近大半年才接觸《女訓》《列女傳》,起步晚了點兒。她天資聰慧,這兩月也是勤奮用功的,請娘娘寬恕休休。”被嚇白了臉的蕭韶也跪在了蕭灝身邊,哀求道:“母後您也知道,休休是沈大人新認的,能背寫出一些算是好的了。”皇後喝道:“我看誰敢護她?”

蕭韶有點畏縮,嘀咕道:“可也不能這麼罰她呀。三百遍抄下來,早累死餓死了。”

蕭灝倒越加大膽,揚聲說道:“娘娘今日對教坊親切慰勉,灝兒深表感動。娘娘母儀天下,慈愛後宮,這般區區小事是否可以交與教坊處置?一者眾女感念娘娘氣度寬宏,二者多少顧及沈大人的臉麵,請娘娘恩準。”

皇後若有所思,犀利的眼神在休休的麵上打轉,隨即淡淡說道:“今日就給灝兒一個麵子,此事交與教坊按律處置。女子無德無才,必成大辱!”

她慢慢轉向始終一言不發的蕭巋,輕笑,故意道:“這種女子怎當得了皇子妃?巋兒,你說呢?”

蕭巋漫不經心地施禮,嘴角揚起若有若無的一縷笑。皇後一行人浩蕩而去。

寂靜裏,眾人皆散,唯獨休休跪在那裏。身形在空闊的地麵上,孱弱得就像一片孤葉。

蕭灝遠遠地望著,心痛得難以複加。他發瘋地朝宮外跑,在甬道追上了策馬而行的蕭巋。

“三哥,我們這幾個人就你說話有分量,為什麼裝作視而不見?誰都看得出來,皇後這是故意為難休休,可你為什麼不出來幫她說句話?”

蕭巋眼望前方,靜靜開口:“有你幫著說話就行了。”“可還是不一樣的!”蕭灝一時激憤,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休休最在乎的是你!我很少看到她哭,可上次你單單幾句話,就讓她難過至今。你今日如此態度,無疑雪上加霜,你教她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