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道了一聲謝謝,輕輕抿了一口咖啡,然後說:“我在這裏工作了十五年,夠久了。換一個人來做,你們更有新鮮感吧!”
楊筱光依舊恭敬:“老總教會我們很多東西,是您領我進這個行業的,沒有人比您經驗更豐富。”
菲利普笑了,臉上的皺紋讓楊筱光不忍。
“老了,就得服老。也沒什麼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的說法。我已經很久沒有回香港了,現在看黃浦江就時常想起家鄉的維多利亞港。”
他擺擺手讓楊筱光出去,楊筱光默默退了出來。
好在菲利普親自安排的晚宴項目進展還算順利,老陳是落了大氣力,通了烹飪協會的關係,從全國星級賓館內調用廚師和服務生,竟一下子啃下了這個刺頭,做的方案讓菲利普很滿意,隻是菲利普對其中的若幹關鍵細節不置可否,也不做指示,讓老陳好一陣為難。
而老陳也畢竟是精力有限,顧此失彼,“孔雀”項目的執行重擔便完全落在了楊筱光肩頭。她一手一腳組織企劃、設計文案、開會定案,已經連續加了十四天的班,忙到又要為臉上新冒的青春痘煩惱。
老陳攜她向何之軒做報告的時候,連何之軒都看出她的疲態,問她:“要不要請兩天假?”
楊筱光忙搖手,她說:“最近項目多,趕工趕得著急,哪裏有空請假?”
何之軒笑了笑:“你們都辛苦了。”
楊筱光說:“不算辛苦,公司照常付薪,我們應當勞作。”
在一旁的老陳跟著哈哈笑了,很滿意愛將這麼會講話。他把手頭另一個方案遞給何之軒,說:“我們一直不能確定這個晚宴項目的主題音樂,聽說政府的行政要員很謹慎,所以不能造次,破壞這個項目的整體效果。何總您看怎麼做比較好?”
楊筱光頗為訝異地覷了一眼老陳,這是菲利普的項目,他倒是毫不顧忌地來問何之軒。
但是何之軒笑笑就答:“我仔細看一下,這需要找人問問具體情況,回頭我再找你。”
楊筱光不是不驚訝何之軒的擔當和大氣的。她想,這樣的領導才算是有領導的格調,菲利普在他麵前,是頗顯那麼些小家子氣了。回心又一想,這個男人,他同方竹……她知道自己管閑事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老陳看楊筱光發了一陣子呆,曉得老下屬又習慣性開小差了,於是輕輕咳嗽了一下,說:“‘奇麗’那兒的事,你多辛苦了。”
楊筱光回過神,用力點頭。
同“奇麗”的合作是逐漸順暢了,本來兩家公司亦是各司其職。“奇麗”落力在選秀比賽上頭,一切都如預期地進行,潘以倫成功晉級地區賽三甲,需要為不日開始的全國總決賽做準備。
他雖然有時會來樓上的訓練室做培訓,可不著意也遇不到。
城市那麼小,隨便即可反複遇見一個人;城市又那麼大,突然那個人就好像從你身邊消失了,雖然似乎離得很近,但是不著意就碰不到了。
楊筱光再見到潘以倫都是在電視上,看他參加一輪又一輪的比賽,有時候唱歌有時候跳舞。他整個人在高明的造型師的打造下,外貌越發精致,成了鎂光燈下閃耀的人兒。
看著屏幕的那兩三刻,楊筱光也恍惚了,原是自己熟悉的一個人,此刻卻顯得那麼陌生。
何之軒也關注潘以倫的比賽表現,說:“他很聰明,知道觀眾和評委喜歡什麼。”
的確,他的態度清清冷冷,對評委、對觀眾有適當的禮貌和含蓄的恭敬,尺度把握得很好。但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似笑非笑,似憂鬱非憂鬱,正是這副捉摸不透的模樣才令粉絲們瘋狂。
楊筱光也捉摸不透他。
這個年紀比她小的男孩兒,就像一本故事書,她看了開頭,意想不到過程,更不知道結局會怎樣。
終於又遇見潘以倫,仍是在辦公樓的電梯裏。他同梅麗一起來做培訓。這時的潘以倫出門必備品裏已經有墨鏡了,可見小明星架勢已初具規模。
楊筱光當時正接著電話,是楊媽在報修電腦,原來是她老人家打網絡麻將時不知錯摁了什麼鍵,一下就黑屏了,急忙致電楊筱光救駕。
這邊的楊筱光心急火燎地連續說了幾個解決方案都未能解決問題,不禁在電梯裏直哀號。
掛了電話,梅麗問:“小楊,家裏電腦壞了?”
楊筱光苦惱地點頭。
沒有男朋友的一個壞處就是電腦一壞,她一得打電話給電腦公司的客服,二得扛著機器去宏圖三胞的維修點,都是費時費力的事,因此她格外發愁。
沒想到梅麗格外善解人意,說:“小潘電腦不錯的,要不幫你修修?”
楊筱光立刻望向潘以倫,他站在她跟前至今都未開口,就聽她一個人對著手機長籲短歎。
潘以倫摘下墨鏡,眼睛還是那樣漂亮,說:“樂意效勞。”
楊筱光歡呼:“哦耶,正太你真能幹。”
潘以倫笑,又多看了她兩眼,看到了她額頭上貼著創可貼。楊筱光也察覺了,捂住額頭苦笑:“意外受傷。”
“怎麼了?”
“撞到門板上了。”
沉默,連梅麗都沉默了。楊筱光覺得自己真誠實,醜事都能這麼坦然抖落。
潘以倫輕輕笑了聲:“你往後走路得看著前麵啊!”
她走路從來都匆匆忙忙,又愛四顧風景或低頭思考,確實是個壞習慣。
“我認罪,自作自受。”她以慘痛的經驗檢討。
“楊筱光,你老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狀況。”
梅麗斥道:“別這麼講小楊。”
楊筱光並不在意,反問:“你說,我的人品是不是真有問題?”
不用說潘以倫,連梅麗都沒扛住。
楊筱光選了一個楊爸楊媽都走親戚的禮拜天,把潘以倫招上門來修電腦。
潘以倫這天穿藍色絨衫和牛仔褲,又是最初見到他的那副模樣。頭發沒有打理,有種頂自然的亂。
“還是這樣好啊!”楊筱光這樣感歎。
潘以倫很有禮貌,不會在她家裏四處張望,跟著她直接進了她的房間,觸目就是一個大大的書架,上麵擺滿了CD碟,連黑膠唱片都有,全部都是張國榮一個人的。
他抽出一張,笑道:“你這樣的粉絲做得可真專業。”
楊筱光說:“粉絲可都是一片真心,所以以後你紅了要好好兒對待你的粉絲。”
潘以倫聳聳肩,又問:“還有沒有其他人的?”
楊筱光拉開書桌的抽屜,裏麵又是一抽屜的CD,說:“還有這堆,你歌詞裏提到的達明一派,他們又要湊一塊兒來本地開演唱會了。”
潘以倫抬眼看到了書桌上的相架,上頭是再年輕些的楊筱光,約莫未到二十歲,穿米老鼠的棉布裙,沒形象地坐在草地上笑得沒心沒肺。他看了兩眼,忍不住又看兩眼,眼神近乎懷念。
楊筱光可沒注意到這些,她隻顧著打開電腦,催潘以倫檢查症狀。
潘以倫確實是熟手,在DOS係統下很快找到了毛病,然後就是係統重裝。他說:“現在係統重裝很普遍,要打理電腦太簡單了。”
楊筱光對對手指:“我天生電腦盲,不會搞重裝。這種活兒還是交給男人來辦,以後找男朋友一定要找電腦在行的。”
潘以倫不動聲色地望望她:“男朋友?”
楊筱光沒有聽到,隻顧自己說道:“男人不會修電腦,不如回家賣紅薯。女人,就情有可原了。”
潘以倫彎了彎嘴角。
很快,電腦重新啟動,楊筱光換上了自己的桌麵壁紙,一個四仰八叉的卡通小妞兒對著天空呐喊:“煩煩煩!”
潘以倫問她:“你煩什麼呢?”
楊筱光給潘以倫倒了橙汁過來,說:“工作唄,工作越來越煩,辦公室裏的那些破事兒也越來越煩。”
潘以倫接過她手裏的橙汁,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理想狀態。”
楊筱光讚同:“是,我隻好當順利的時候是鍛煉,困難的時候是磨煉。”
潘以倫微笑點頭,喝了一口橙汁,發覺太甜,皺了皺眉,想,她真是喜愛甜食。
楊筱光就坐在他身邊,身上的氣息都像充滿了橙子的甜蜜。她一放鬆,就好像有了傾訴的欲望,說:“剛進公司時,這個看不慣那個受不住,見人事部克扣實習生的工資就一跳三丈高,結果被人家狠狠修理了。但我倒也不覺著什麼,不過就是在前台混了三個月光景,單憑腦子好使,始終能夠修成正果。可如今不一樣,發覺再平穩的環境下也有暗流波濤洶湧,不是我能控製的。”
潘以倫說:“總是堅持原則堅持本性,當然會辛苦。”
楊筱光望著他,這句話,雖然輕描淡寫,卻能一下說進她的心裏。
潘以倫又說:“楊筱光,你太先天下之樂而樂,後天下之憂而憂了。”
楊筱光喝光橙汁,站起來,深深呼吸,笑著說道:“那樣說,我是活該?”
潘以倫也笑:“的確活該。”
“好吧,性格決定命運,我決定追隨命運的腳步。”
潘以倫又扭頭看了看照片裏那個少女時期的她,同如今的她,差別真不算大。她仍有一張熱情洋溢的蘋果臉,因為額頭受傷,算是生了些瑕疵,可依舊精神,看得人都能提神醒腦。
他拿著自己剩下半杯橙汁的杯子去碰她的空杯子:“為你的堅持幹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