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考勤沒有我們公司嚴。”楊筱光加快速度跟上,痛恨他長手長腳快馬加鞭。
潘以倫停了下來,又笑了,說:“所以你老踩點兒?”
楊筱光握緊拳頭:“那是我的小毛病好哇?我在公司也是做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好哇?”
心頭一氣,她人便衝過了頭,他在路口拉了她一把:“車站在這邊。”
她問:“你怎麼知道我回家要坐這路車?”
潘以倫攤手,很無辜的模樣:“我不知道啊,我坐這路車。”
楊筱光“哼”一聲,自以為討了一個沒趣,又一想,還真巧,他去上班要同她回家坐一路車。
好在大好的雙休日車也挺多,兩人並沒有等太久,車就來了。但中心城區的公交並不因雙休日而顯得空閑,車站人群洶湧,當公車駛入站時,潘以倫很自覺就護在了楊筱光身後。
這感覺相當好,楊筱光覺著自己這時也是能矜貴一下的。
她的心情忽而好了一些,有了思想,也有了談興。上了車,她說:“正太,每個人的生活中都可能遇到困難,過去固然美好,未來也未必不美。”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窗外,街景瞬息萬變,路牌和人行道上的樹也成了過眼雲煙。他的歌詞她記得很清晰,沒來由地就跟著那略為憂傷的歌詞而憂傷了。
潘以倫聽後,沉默了一陣,才說:“楊筱光,你把別人的心情當自己的心情,把別人的煩惱當自己的煩惱,真是閃閃一顆紅星,放在哪裏哪裏放光彩。”
他的口氣有無奈也有玩笑,楊筱光怎麼可能聽不懂?她爽氣地說:“說我是當代活雷鋒還是知心大姐?再幽我一默我都承受得住,我一貫當自己是良心頂好的知心人,哼!”
她想抬頭轉向他,也許是潘以倫正想點頭,她的頭頂撞到了他的下巴,兩人頓時痛呼。
潘以倫說:“我到站了。”
楊筱光衝他搖手作別:“知心小姐姐語錄,正太加油。”
正太沒扛住,趕緊擠下車,怕會笑死在擁擠的沙丁魚車罐頭裏。
但楊筱光心裏挺美,她還手閑地發了條短消息騷擾方竹:“你說我當年怎麼就沒去念心理學?我是多愛關懷他人的一雷鋒式人物啊!”
回到家,開電腦上線,順便把MSN上的名字改成了—我是知心小姐姐。周末在線的人不多,一般都出去耍樂了,餘下蹲網上的十有八九發了一個大笑抽筋的表情給楊筱光。
她照單全收。
突然就冒出一個陌生的對話框,對她說:“知心也是一種態度?”
楊筱光一看,冒出來的是莫北,因為他用的頭像是職業裝小照,打出來的字卻是五顏六色的表情字符,上下不著調,惹得楊筱光不禁大樂。
她打字:“是啊是啊,我的人生態度多種多樣!不過你的網絡態度不夠正經八百!”
莫北回答:“都是從我們辦公室實習生那兒Copy不走樣過來的,是不是顯得人民律師特別親和?”
楊筱光便把剛才收的幾個大笑抽筋的表情全部丟給了他。
那邊莫北也許在忙,說還在加班。楊筱光就不打攪了,開始上網自娛自樂。
隔了好久,莫北才又打了一句話過來:“知心小姐姐,本人民律師為人民服務的雙休日都要報銷,餓得眼冒金星,擇日不如撞日,要不今兒你請客我埋單?”
楊筱光問:“要我請啥客?”
“小籠包。”
楊筱光立刻就答:“同意你埋單。”
莫北同她約在了新天地台灣人開的小籠包館鼎泰豐,點的小籠包是六十八大元十隻的“皮不破”。
楊筱光大叫:“這頓小籠包太奢侈了,要曉得蘇浙彙的越式牛柳粒也不過才六十八一大盤。”她望望四周,入耳的都是港台音,觸目皆為藍眼睛。
“台胞一貫會欺騙港澳同胞和老外。”
莫北笑:“鼎泰豐以做上海點心和上海小菜出名,是上海人開到台灣去的,現在隻不過又回到了上海。”
“回來了就能自家人宰自家人了呀?”楊筱光撇嘴,眼角瞥見隔壁桌上了色彩鮮豔的紅豆沙後,撇嘴的動作立刻變成咽口水,“不過,這東西我喜歡。”
莫北看著她的饞模樣,不禁微笑:“坦率是一種美德,這點你比方竹強。”
楊筱光揮舞著手裏的筷子,幹掉兩隻小籠包,才叫:“她是燜燒鍋,我是平底鍋,當然有區別。不過一樣都是不鏽鋼材質,質量可靠,性能一流。”
莫北喝茶剛喝一半,忍得很辛苦才吞了下去。
“所以我才奇怪,你這樣的一流女孩兒怎麼會至今沒有男朋友?”
“那天你問了這個問題,我回家慎重地想了想。”楊筱光又夾了一隻小籠包,舀了醋,研究著從哪裏入口,入口之前,眉毛一揚,“天才注定是寂寞的!”
莫北挺不住了,大笑起來。
楊筱光乘機三下五除二,一下解決了四隻小籠包。胃裏回了暖,自覺身子也都舒坦開來,她摸摸脹鼓鼓的肚子,十分愜意地享受著紅豆沙。
莫北適時地落下一句話,炸開她的小心肝。他用一種頗誠懇的表情問:“你覺得咱倆正式談戀愛怎麼樣?”
調羹掉在了湯碗裏,紅豆沙的殘漬黏在嘴唇上,楊筱光驚駭地抬頭:“What?”
莫北一貫溫文儒雅的臉,忽然變得格外溫柔,還朝她笑:“事實上,我們是相親對象,最近幾次約會是一次又一次地深入接觸,不是嗎?”
他說得沒有錯,她也對他有好感。這麼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五次的飯局,隻是指向一個結局。
然後—楊筱光突然就糾結了,她把餐巾紙抓成一朵喇叭花的形狀,不知該如何正麵回答這個問題:“那—那什麼,其實—我可真—沒什麼類似—經驗。”
莫北莞爾:“這種事情要什麼經驗?”
他把手伸過來,拿起餐巾紙擦她唇上的殘漬,像給小孩子做清潔。楊筱光被他的動作嚇得呆掉。
“我們彼此還不算太了解。”這句話總算說順溜了。
莫北依舊溫柔:“時間長了就了解了。”他神色安定,看著神色慌張的楊筱光,說,“你別老這副大驚小怪的模樣,好像我在拐帶兒童,你好歹也是知心小姐姐吧!”
楊筱光扯扯僵硬的臉皮:“嘿嘿—”
這頓飯在楊筱光的忐忑不安中結束,莫北送楊筱光回家時,再沒多提做男女朋友的事,隻是最後在她下車的時候,才玩笑地喚她:“相親對象,慎重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啊?”
楊筱光的表情和行動經過一路的心理建設,已能自然運用,她鎮定道:“曉得曉得。”就要打開車門衝上樓,沒想到又被莫北叫住。
“天才也不能老寂寞吧?”
楊筱光的臉在這天第二次紅起來,還紅得轟轟烈烈。她一無經驗二無技巧三無準備,狼狽得隻當沒聽見,一路狂奔入家門。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楊爸、楊媽。
一個問:“路上遇到狗了?”
另一個問:“要上廁所了?”
楊筱光答:“跑步減肥。”隨即拍著胸脯想,莫北的事在此刻是萬萬不能說的,若是說了,父母必定比吃了興奮劑還興奮,到時候扛不住的鐵定是自己。
她語焉不詳地在雙親狐疑的目光下,溜回自己的房間,放下包換好睡衣喘了口氣,才撥了個電話給方竹。
“你的鄰居說要跟我正式談戀愛。”
方竹聽她沒頭沒腦地這麼一說,想了半會兒才明白,問:“難道你們不是正在相親嗎?”
一句就把楊筱光給問傻了。
“是啊。”
“那相親之後不該談戀愛嗎?”
“是啊。”
“那不就成了?”方竹準備掛電話了。
楊筱光叫:“等等,讓我思考一會兒。”
方竹說:“慢慢地你就會習慣了,這事兒得循序漸進。”
楊筱光思索出一個所以然,心氣漸漸平了,剖白自己,問:“第一次被人示愛對我這把年紀的人來說,產生那種‘你幹嗎要打擾我的正常生活’的想法是不是說明我變態啊?”
“你幹什麼要這樣想?難道莫北有哪裏不合你心意?”方竹問。
“他一切都很完美。”
“那就好好相處,不試試怎麼知道結果呢?”
“那麼我該答應他?”楊筱光躺在床上,眼睛瞪著天花板。
白色的天花板下吊著荷花燈,楊筱光數著荷花片,一片兩片三四片,數得眼花花,沒有著落。她仰麵躺倒,頭緒很亂。
方竹說:“好好睡一覺,明天開始學習怎麼去談戀愛。”
於是,楊筱光想,也許她真是缺少經驗,需要學習了。她向方竹道了晚安,掛上電話,準備睡覺,把煩惱丟到明天再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