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城裏月光照亮我(2 / 3)

潘以倫說:“就走了。”他將楊筱光遺留在棚內的提包一塊兒拿出了門,和劇務一起鎖好門,等在走廊處。

走廊陰暗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朦朧地照在壁角裏,孤獨的一道長影,陷在黑暗裏,仿佛全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

楊筱光走出來就看到這樣的潘以倫,想,這孩子真憂鬱。

潘以倫抬起頭。

楊筱光問他:“劇務來過了?”

他點頭。

她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你不會在等我吧?”

他朝她後麵探頭:“除了你還有鬼嗎?”

楊筱光笑著抓抓後腦勺,笑得有點兒榮幸有點兒傻:“頭一回有帥哥等著送我。”

他走過來道:“天黑路彎,怕你摔跤。”說著伸出手把她的包遞到她手上。

“正太,我叫車回去,順路送你?”

潘以倫問:“你怎麼知道順路?”

楊筱光拍拍他的肩膀,豪爽地講:“不順路也能送的嘛!”

他笑起來,讓她領頭下了樓,徑自從樓下的草坪深處取出自己的自行車。

原來他是騎自行車來此地拍廣告片的呀,自行車還挺破,鏈條有點兒生鏽,是老牌子“永久”。

這時城裏的月光正明亮,月光下推著破舊自行車的男孩兒依然很漂亮。

一陣冷風鑽進楊筱光的領子裏,把她的心頭吹得微微一顫。她跳到路邊佯裝要招出租車,可是此地偏僻,深夜車又少,來往的幾輛均不是出租車。

身後的漂亮男孩兒沒有走,而是適時地說:“我送你去地鐵站?”

這個建議很好,識時務的楊筱光認為不該拒絕,她立刻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也好也好,幫我省下出租車費。”

“你倒還真不客氣。”潘以倫笑,他想他今天笑得是有點兒多了。

“客氣傷和氣。”楊筱光已安然地在他的車後座上坐穩了。

潘以倫翻身上車,盡量放慢速度,既怕她坐不牢,也怕夜裏的風太大太冷又會把她吹得肚子疼。

可是楊筱光興致很高,直說:“快點快點。”又說,“你曉得嗎?這是頭一次有男生騎自行車帶我,感覺還蠻不錯的,雖然你年紀比我小啦!”

潘以倫說:“你話還挺多的。”

他還是用穩妥的速度騎著車,聽著她唧唧喳喳講著話,心頭有一點點暖,又恨此地到地鐵口的路是那麼短,往前一拐彎就要抵達目的地了。

這樣一路到了地鐵口,楊筱光從潘以倫車上跳下來時,腿腳一彎,差點兒一屁股坐到地上,才發覺四肢都快要凍直了。

潘以倫皺了皺眉:“末班車快到了,早點兒回家洗個熱水澡。”

楊筱光揉著雙膝,跺腳跺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直叫:“唉唉唉,天生不是享受浪漫的命。不過,正太,還是多謝你捎我這一程啊!”

潘以倫問:“你是不是和誰都特別容易熟?”

“我打小就是自來熟。”她笑嘻嘻地望著他。

月亮升到天空中央,十分光明正大。月亮下邊的人,心裏的想法也十分光明正大。

楊筱光想,哎,眼前的“正太”長得比上一回相親的莫北先生還好看。這麼好看的男孩子,就站在她麵前,又是月光又是冷風—她勒令自己要把這樣的想入非非打住。

可是他說:“你臉紅了?”

她捂住臉頰:“哪裏有?”又解釋,“皮下血管敏感。”

潘以倫又想笑了。

她就在他麵前,呼吸近在咫尺,紅撲撲的臉,像冬天的蘋果,又涼又脆又甜。想一下,他差點兒伸出手,還好忍住了。

他說:“老李他們單位的人來慰問了。”

楊筱光驚喜:“那很好啊!”她說,“你也是好人,這麼關心他們。”

“我們是鄰居,那活兒還是我送貨到展館,聽別人提了介紹給老李的。”

楊筱光點點頭:“所以有句話我要還給你,這不是你的責任。”

他好像很聽話般點了點頭:“我把你的錢送過去了,他們很感謝你。”

楊筱光很高興:“有空我再去看望他們。”

潘以倫定定地看著真心喜悅的楊筱光,時間不長不短,不好讓她發覺。看好了,才說:“晚安。”

她向他擺擺手,一路連跑帶跳進了地鐵站。她不知道他是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後,才翻身上車,馳入夜色裏。

潘以倫想,本來以為和她的距離那麼遠,現在卻離得這麼近,明天又能見到她,真好。

楊筱光趕上了末班地鐵回到家,楊媽正窩在客廳沙發上邊看肥皂劇邊等她:“怎麼沒有男人送你回來?”

楊筱光感到頭大。

這是一位克格勃(此處指情報能力強的人),果然還有下文:“我打過電話給方竹了,人家說莫先生有空會再約你的,你什麼時候有空?”

楊筱光脫鞋、洗手、擦臉、從冰箱裏找東西吃。發現冰箱裏空空的,她問:“沒有吃的啊?老媽你得去超市活動活動手腳啊!”

楊媽如影隨形地跟在她身後:“這個禮拜天有空吧?”

楊筱光終於翻到一瓶喝了剩一半的果汁,她正要仰脖子喝兩口,被楊媽劈手奪了下來:“要死了,這麼冷的天還喝冷水。”

在書房裏備課的楊爸出來給楊筱光倒了杯熱茶,楊媽同楊爸抱怨:“你瞧瞧這孩子什麼心眼兒都不長,什麼事情都搞不定,還要我操心。這麼冷的天氣裏喝冷飲,你說我什麼時候能指望她找個好女婿?”

楊筱光喝了熱茶,肚子裏暖和起來,便打著哈欠躲進了自己房間。今天太累了,她沒氣力同父母貧嘴。她躺在床上,唯一思考的是,今天也算在男生的自行車後頭坐了一回,雖然天氣很冷風很大。

次日的拍攝工作持續進行,選在天寒地凍的濱江大道,風大得讓人忽略了太陽其實很好。

楊筱光多穿了一件保暖內衣,還貼了三個暖寶寶—背上一個,腳底板兩個。

但是潘以倫依舊輕薄上陣。

他要在晨曦下投籃,遠處,有個女孩兒的背影,女孩兒腳邊放著喝了一半的飲料。

何之軒親自來到現場,令楊筱光有幾分小小的緊張。

今日潘以倫的表現沒有昨天那麼好,狀態很委靡,臉又凍得通紅,需頻頻補妝上粉。

梅麗見了導演蹙緊的眉,對潘以倫叫:“調整狀態調整狀態,怎麼拿球的鏡頭都做不好?”

何之軒問:“有沒有熱水?”

楊筱光懂了,抱過一邊的保溫壺,跑過去遞給潘以倫。

他接過去,和她手指相觸時,她感覺他在顫抖,便轉身找他脫在一邊的羽絨外套,她叫:“導演,能不能休息一下?”

導演說:“抓緊時間,沒多少鏡頭。”

潘以倫喝了兩口熱水,放下保溫壺,擺手推走了楊筱光遞來的外套。他說:“可以了,繼續。”

“你確定?”楊筱光問。

“我確定。”

他走到原處,對著鏡頭,對著晨曦,微笑。

梅麗挺得意:“小孩子還是識相的。”她對著何之軒和導演誇獎自己的藝人,“我們家的孩子個個素質過硬,條件好又敬業。”

潘以倫開始運球,手法很熟練,轉身投籃,沒中,搶到籃板,再上籃,球進了。陽光披泄,照著他英俊的側臉,照亮他臉上朝氣蓬勃的笑容。

“唉,其實小孩兒蠻會死撐的,誰叫他家裏條件不好,生活負擔重呢!”梅麗說。

楊筱光側頭,麵前陽光刺眼。

不管黑夜還是白天,她似乎都沒有看清他的臉,隻聽到何之軒最後說了句:“這兩天大家辛苦了,明天休息一天,休整一下狀態。”

潘以倫調整情緒後,拍攝速度就加快了。導演格外滿意,幾個鏡頭一蹴而就,相當順利。

當天拍攝工作結束後,那位露背影的“女朋友”拉住準備穿外套的潘以倫咬耳朵,還問旁人借了筆往潘以倫的手心寫字。

等他們分開後,楊筱光才跑過去,猛拍一記潘以倫的肩膀。

潘以倫猝不及防一回頭,兩人的距離猝然拉近。

這一回算是徹底看清他的臉了。

楊筱光有一秒鍾的睖睜,他的鼻梁怎麼這麼挺?他的嘴唇怎麼這麼翹?他的皮膚白皙得簡直賽過女明星。一秒鍾以後,她開始臉紅了。陽光下的美少年,這麼近的距離,他一低頭,兩人的影子就要黏在一起了。

潘以倫也才發現,楊筱光那雙看似單眼皮的丹鳳眼,原來是內雙。她的眉毛沒有修過,雜毛很多,眉心有微微的絨,皮膚輕觸上去一定會有溫柔的觸感。

這麼近的距離,他一低頭,這個角度,就適合接吻了。可他屏住了呼吸,卻說:“你的鼻子上好像又發痘痘了。”

美好的弦樂陡然走調,楊筱光好像中了一槍,清醒之後,她仰起頭,重重地“哼”了一聲。

這條廣告緊趕慢趕,終於在春節前結束了全部拍攝工作。

潘以倫不出意外地感冒了,病情纏綿到攝製結束都沒有痊愈,自然也沒有再在後期工作時出現。老陳令楊筱光存好潘以倫的聯係方式,以方便後期的工作。

楊筱光把潘以倫的電話號碼存進了手機裏,想,是不是該打個電話去慰問一下,又覺得此舉多餘,還是罷了。

剩下的就是剪輯工作了,由“天明”全權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