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筱光簡單問了傷情,令她意外的是,老李夫婦絕口不提要“君遠”賠償的事情,隻是一個勁兒地說著“多謝關心,讓你們費心了”之類的話。
這樣既沒有抱怨也沒有訴苦,很出乎楊筱光的意料。
也許,這算是對方在這樣的生活窘境之下,為人處世的一種自尊和一份風度吧。
楊筱光不是不肅然起敬的。
她同夫婦倆正講著話,他們的女兒過來了,手上還拖著一個人,一路叫:“媽媽,以倫哥哥燒了雞湯耶!”
楊筱光聽到這個名字頓時嚇一跳,心裏怪叫,這叫什麼詭異的緣分?真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好像隻要你認得了這個人,在這座城市裏你就能隨時隨地遇見他。
潘以倫一手牽著女孩兒,一手提了保溫壺。
楊筱光朝著他大大方方地打了一個招呼:“你好。”
潘以倫看到是她,也是一臉疑惑:“你怎麼會在這裏?”
楊筱光說:“探病。”
女孩兒不認得楊筱光,點個頭就算是招呼了,接著便對母親說:“媽媽,快點兒讓爸爸喝。”
李妻很感激:“小潘,你這麼忙還幫我做雞湯,真不知道怎麼謝你!”
“沒事。”潘以倫將手裏的保溫壺遞給女孩兒,“反正做幾份都是做。”
李妻要掏錢,潘以倫按住她的手:“別客氣。”
楊筱光告辭,她不想打攪他們一家的溫馨。
臨走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她想,女孩兒的大學學費可能都成問題了,因為父親傷好之後也許再無穩定工作。
她想了想,徑自去了醫院的收費處,問:“可以代412病房外姓李的病人繳住院費嗎?”
“老李的工傷不是你的責任!”她身後有人這樣說。
潘以倫不知道為什麼跟著她過來了,楊筱光轉過頭,見他就站在她身後。他人高,她仰頭看他太吃力,便不自覺地往旁邊退了一步。
“這不是責任的問題,而是—”這樣的事情對楊筱光來說太難解釋清楚了,她詞窮。
可潘以倫繼續不依不饒地問她:“你準備幫多久?一個月?一年?”
楊筱光無端被激怒了:“喂!你怎麼這麼討厭!那麼你想我怎麼樣?撒手不管還是一管到底?”
潘以倫的臉上忽而流露出淡淡的憂傷,就這樣看著她,輕輕笑了一下:“你真是少見的愛管閑事。”
她不知他為何跟著她過來,也不知他為何會問這樣的問題,更不知他為何要說出這樣的話。他的行為在她看來,不是不奇怪的,楊筱光被潘以倫看得有點兒心煩氣躁。
那頭醫生敲了敲窗口,問:“是412門口床位的李華明?已經有人替他們付了一個月的住院費和醫藥費。”
“呃?”這可真是意外,楊筱光好奇地問道,“是誰啊?”
醫生不耐煩:“他們單位吧!”
楊筱光真心笑了出來,今日的鬥爭似乎已經成功,心頭一塊沉重的石頭落了地。
醫生職業化地提醒道:“你還要交什麼費?不交的話讓路給後麵的朋友。”
楊筱光向醫生敬了個禮點了個頭:“多有打攪,多有打攪。”
楊筱光有一種滑稽天分,配合她天生白皙紅潤的蘋果娃娃臉,無意的動作也時常會做出搞笑的效果,連陌生的醫生都笑了起來。
落在潘以倫的眼裏,這些是無比可愛的。他下意識地伸手想碰她,可是知道這樣很唐突,他不敢將手伸過去。
楊筱光從付費窗口走開,從提包裏翻出錢包,抽了五張一百元出來,在潘以倫反應過來之前,將鈔票塞入他手裏:“我看你和他們家蠻熟,就做個好事幫我轉交一下吧,如果他們不肯收,你就買點兒好菜給他們加餐。”
潘以倫皺眉,想把錢還給她的樣子。
楊筱光已經理好提包,邊沒一點兒正經地講著:“姐姐我相信你,正太弟弟。”邊一溜兒小跑跑出了醫院。
這刻,天已經擦黑,一輪皓月正掛當空。
楊筱光頭頂月光,昂首闊步地走在大馬路上,心情格外舒爽。
走到十字路口正遇紅燈,人們都停住步子,正好對麵馬路邊的大屏幕廣告在播吳彥祖主演的化妝品廣告,馬路這邊停駐的女孩兒們不約而同地對屏幕內的帥哥行了注目禮。
楊筱光想,男人長得好看,總是讓人少掉幾份免疫力的。
廣告播完,綠燈亮起,行人又匆匆進入各自的忙碌都市生活。
楊筱光驀地想起來,她跟進的廣告劇本還未最後定稿。
烏雲及時遮住月亮,月輝也及時從她的頭頂快速撤走,她又恢複成一個都市中默默向上遊的小人物,生活無例外地還是兩點一線,每日的八個小時緊隨著大流,為自己的這份工作鞠躬盡瘁。
這便是都市人的生活。
楊筱光一直是個很努力地過著這種單調生活的小尖兵,認認真真地做好她喜歡的這份工作。她自己打趣自己,在辦公桌前貼了一張勵誌便條—“要會打電話,兼顧發郵件,當得起空中飛人,做得了培訓講師。臉皮練成城牆厚,嬉笑怒罵,處變不驚,還要做好全場HOLD住小能手。這就是都市民工廣告人。”
老陳看到她的便條,笑得打跌,說:“這個禮拜的任務順利完成後,雙休日你就有空解決一下終身大事了。”
楊筱光很無奈,如果一個女人過了第二個本命年還沒有男朋友,那麼她身邊的七大姨八大舅就都會時不時冒出來表示關心。
老陳還說:“所謂大齡未婚女青年們都是因為日子太好過了,懶惰成性,連個戀愛成本都不肯輕易支出。”
這倒是新說辭,楊筱光奇怪地問他:“什麼是戀愛成本?”
“花時間找一個合適的人,花時間談朋友蕩馬路,花時間投資存錢買房子。”
原來這些都算成本。
楊筱光掐指一算,這些東西在時間和金錢方麵確實花費不菲,而她對此類項目,的確一點兒時間都不舍得花。女性荷爾蒙警告她,要積極。
所以,那位神秘莫測的莫北先生的相親宴,她要用同工作一樣認真的態度去麵對。
在赴約前,負責任的介紹人方竹又給了她一個電話,通知她最後定下來的時間和地點。
楊筱光見楊媽在看電視劇之餘,不時往自己這邊使眼色,可見母親對待這一次相親之緊張,遠遠勝於自己。她壓低聲音同電話那端的方竹講:“你曉得嗎?我媽現在是恨不得把我打包處理大甩賣,她自從知道對方的身家背景很不錯,就一直激動到現在。上禮拜給外公掃墓,她竟然都在念叨這件事,大呼外公保佑。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她在為你精挑細選。”方竹說。
“我壓力很大。”楊筱光說。
“世上隻有媽媽好。”方竹勸道。
這倒是,兩人都承認,心底難免欷歔一陣。媽媽的愛有時也是一種負擔。
楊筱光歎一口氣,想了想,說:“我實話實說啊,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的道理一直是對的。最近才看了一本言情小說,平民女和高幹男活生生被高幹男的媽給拆散了,太血淚了。當俺娘做了辛蒂瑞拉老媽的美夢,最後卻落個空,她還不把我劈死?”
方竹語重而心長:“你沒事看那些幹什麼?話說回來,你總不給自己和人家一個進一步接觸的機會,怎麼可能會有進一步的發展?別亂七八糟地想一堆。”
每次麵對和陌生人相親這件事時,楊筱光的內心深處,其實都是忐忑不安的,心情十分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