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係列】 陌時綠如歌(3 / 3)

我好看嗎?從十三歲那個蹋鼻子的醜小孩長成了自己都不認識的小美人,這個過程似乎我從未參與,它便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媽媽有時候在夜裏看到我,會恐懼地喊“你怎麼來了,你這個妖精,魔鬼”。

等我拉開燈,看到麵色發白的媽媽,披散著頭發,像是發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噩夢。

我漸漸有點明白自小媽媽不喜歡我的原因,因為她一早便窺見了我成長後的模樣。那是另一個人,她害怕的人。

思琪家非常華麗,是一棟三層獨立的洋式別墅,寸土寸金的價位,難得的是有一個很大很大的草坪。

白白常常在草坪上撒歡地奔跑,它漸漸長成了大的比熊,曾經喜歡過的小狗已經隨著主人去了意大利,它難過了好一陣,卻在思琪家找到了新歡。

新歡是一隻狐狸狗,雪白的皮毛,額上有一點點暗灰,看到白白的第一天,就過來把頭搭在白白的身上表示好感。真不害羞。

三不五時,會帶帶陌楓去思琪家裏寫作業,搬一張大大的方桌,刷上白色的漆,中間放一盤鮮果。在草坪上放兩把椅子,一把單人,一把雙人。

我故意坐在單人桌上,讓陌楓和思琪坐一起。陌楓起初很窘,我隻當什麼都看不到,埋著頭,讀席慕容的詩集。

這麼多年,我還是留有讀席慕容詩集的習慣,我如同那個祈求五百年的少女,等一棵開花的樹,仿佛那個夜不能寐的夜晚,如歌十五歲的樣子,總會反複出現在眼前。

【像如歌的人】

那段時間陌楓和思琪總是湊在一起,他們越來越投契,陌楓開始會在我麵前提到思琪的可愛,思琪做說話的樣子,說完了,又意識到和我分享並不妥當,立刻收了聲。

選擇一個愛自己自己也愛的人,有什麼不好呢?幸福可以讓你忘了過去的傷,也不見得是背叛。

我熱愛思琪家種的一排玫瑰,每次去,都要給玫瑰花澆水,玫瑰花那麼好看,如同我們鮮豔的青春,一脫手,就快要凋零。

那一日,我去晚了,看到思琪和陌楓拉著手站在花叢後麵擁抱,兩個青春可人的側臉,背景像是一幅湖光山色,我不打算驚擾他們,隻是轉過身想走開。

轉身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穿白襯衫的男子,他的頭發三七分開,眼睛燦爛,麵孔迎著陽光,有雨露般的顏色。

他把白色穿得很得體,和他完全融為一體。六年來,我從來不覺得有人能像如歌那樣把白色的衣服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眼前的人,是第二個。

他咳嗽了一聲,打斷了裏麵一對男女。

思琪不好意思地從裏麵走出來,後麵跟著不知所措的陌楓。他們兩個不約而同有一種做賊心虛的表情,思琪對著那個男子喊了一聲:“哥。你此刻不是應該在蘇黎世和新女朋友把臂同遊嗎?”

“把臂同遊有什麼好,看妹妹的新男朋友才比較重要。”

思琪看我一眼:“你別亂說,陌楓是阿綠姐姐的男朋友。”

“有這種事?”男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也假裝驚奇,學他的腔調:“有這種事?”

思琪以為我生氣了,維諾的站著:“阿綠姐姐,對不起,你別怪陌楓。”

“我要怪他什麼?怪你們拋下我相愛,還是怪你們在一起了沒告訴我這個好朋友呢?”我拉起思琪的手,放在陌楓手心:“陌楓,祝福你找到愛你的女孩兒。”

陌楓突然像個孩子一樣,掉下了眼淚。

楊思凱端茶出來給我喝的時候,這個周末的下午已經過去了一半,我對著一本曆史書隨意翻讀了幾頁。

“能把自己的男朋友拱手相讓,難怪思琪在電話裏日日誇讚你。”

“你剛沒聽說嗎?我單身,哪裏來的男友,他們都是我的好友,我祝福他們。”

他眯起眼睛:“你比思琪說得還要特別。”

“謝謝誇獎。”

“聽思琪說,你叫阿綠。”他給我倒茶。

我點頭。

“是綠葉的綠,還是綠色的綠?”

他的話讓我恍惚了片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16歲的某一天,如歌也這樣問我,那時候我歪著頭回答他:“或許,是綠如歌的綠。”

“你容易恍神。”他下結論。

“有些不禮貌。”

“不,很可愛。”他笑了,笑容凝在唇邊,竟像極了如歌。

陌楓雖然和如歌是兄弟,但卻讓我找不到和如歌相似的地方,但是楊思凱,卻讓我頻頻想到如歌。

有時候,人和人的相處,就是這麼奇怪,氣場合適了,就容易親近。思琪有這種氣場,楊思凱也同樣有。

【如歌消失了】

楊思凱是一名攝影師,有一間自己的工作室,多數時間都遊走在國際,從孟加拉,到奧地利薩爾斯堡,從戈壁到曠野,最後回到了景安這座城市。

他拍過很多美麗的圖片,印第安土著,阿爾卑斯山的雄壯,越南湄公河的夕陽的瑰麗。

他給我拍過一張照片,我趴在長桌上睡覺的樣子,手上掛著一串銀鈴的鐲子,手裏握著一張柔軟的紙巾,頭發覆蓋了四分之一的麵孔,露出微微低垂的睫毛。

媽媽對他很滿意,喜歡招呼他來家裏坐,他給我做了一餐豐富的晚餐,又放理查克萊德曼的音樂給我聽。

他坐在我的露台,說要吃我做的甜品,正好媽媽買了西米露,山竹,和草莓布丁,我找不到可可粉,就放了胡椒粉替代。

我期待楊思凱吃了之後會立刻把甜品噴出來,然後對我大失所望,憤然離場。

可是他從頭到尾,很閑適的把那一大碗甜品都喝了下去,卻始終露出美味佳肴的表情。

這就是十五歲的陌楓和二十五歲的楊思凱不同的地方,內心要有多大的忍耐,才能擁有不怒於色的表現。

我過去端盤子,楊思凱拉我,我一個不穩,落在他的懷裏,他圈著我:“小阿綠,終於抱到你了。”

他的臉,和陌楓的臉交疊在一起,那麼相似的笑容和神情。可是越過那樣的笑容,我似乎看到了如歌,在黑夜裏也能一眼辨認的寂寞和不羈。

我推開楊思凱,匆忙地朝下麵跑去。如歌已經走遠了。

我按著他的路線一路追,赤著腳,夜裏多大的風我也不管,直到來到我和如歌見麵的少年宮。

夜裏的少年宮,六年都沒有任何變化,隻是桃花開了敗了,滑梯生鏽脫漆了,報興趣小組的人越來越少了。

如歌坐在滑梯上,抽一支煙,細細長長的,濃烈而嗆鼻,他在煙霧中咳嗽起來,把自己縮得很小。

我走過去,仰著頭,喊他:“如歌。”

他伸手:“阿綠,上來。”我把手交給他。

“你有新朋友了?”

我沉默了,沒接話,他繼續說:“有人對你好,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又接不上話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勇氣告訴他,我沒有新朋友,一直都沒有,是你誤會了,可是我不知道我說出來有什麼意義。

他看到我赤著的雙腳:“你怎麼還這麼馬虎,總不愛穿鞋子。”

他從身邊的袋子拿出一雙綠色的鞋子給我,魚嘴形的,上麵有可愛的白色斑點。

“我給你買了一雙鞋,我記得你是三十六碼。”

他把鞋子給我穿上,銀白色的月牙,照在腳上,如歌細心地拍去我腳底的灰,幫我套好。

“真好看。”他有些開心,“我就知道你穿這個顏色很漂亮。”

我看著他,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地靠著他,幾乎整個人都要縮在他的懷裏。

二十二歲的如歌,臉上有微微青色的胡楂兒,不修邊幅的樣子多了幾分成熟,我真的很想賴在他的身上,永遠做他口裏的小阿綠。

我說:“如歌,我和楊思凱,我們……”

“我明天要走了。”如歌打斷我後麵的話。

我鬆開了拽住他胳膊的手。

“去哪裏?”

“意大利。勞工輸出,手續都辦好了。”

我感到不能呼吸。

“你會想我嗎?”

我點頭。眼淚掉了下來。

“別哭,小阿綠,我會回來看你的。”

我還是哭,止也止不住地流眼淚。

“好了,好了,小阿綠。”如歌抱一抱我,“乖乖的,好嗎?別讓我也難過了。”

如歌沒有給我任何說話的機會,就和我道了別。

第二天我在新聞裏看到主持人的聲音悲傷而沉重播報:“前往意大利的HD675次在昨晚遇到破壞性氣流。全機乘客無一生還……”

我感到自己全身冰冷,頭腦不受控製,一下子跌倒在沙發上。

我狠狠地大病了一場,夢裏一直聽到有人在我耳邊笑,刺白的天空,是他低頭俯身的樣子,他喊我,小阿綠,小阿綠,慢點跑。又喊,小阿綠,你這個小孩兒。

醒來的時候,看到姐姐坐在我旁邊,她說:“阿綠,姐姐回來了。”

“這是一場夢,是不是?”我希望這是一場夢。

姐姐也含著眼淚:“阿綠,這不是夢,是真的。”

“不,你們騙我,如歌不會死,他說過會回來看我的。”我推開她,尖叫著跑出去。

大雨滂沱的夜晚,我站在外麵,赤著腳奔跑,奔跑。我想聽到如歌說,阿綠,別跑了,別跑了,我就在這,就在這。

可是沒有,什麼聲音都沒有,我還來不及告訴他我愛他,他就消失了,徹底地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人死了,會上天堂嗎】

我感覺我死了,靈魂上了天堂,跟著如歌一起飛走了。

如歌的葬禮我沒有去,我坐在房間的露台上讀席慕蓉。

陽光明晃晃地刺眼,媽媽站在我房間,對我說:“阿綠,你和你媽媽一樣,總要被愛困死。”

我眼前的媽媽,並不是我的親媽媽,她是我媽媽的姐姐。多年以前,我媽媽愛上了一個男人,為她墜樓而死,隻留下了我。

“你一直以為我不喜歡你,其實我是害怕你,你的眼神和你媽媽一樣銳利、淒涼,從小到大,都能把自己深深地壓抑住,等待某一天的爆發。”

姐姐說:“事到如今,我告訴你了吧,如歌當年在學校,是把我錯認成了你,那天我穿了你的綠色裙子,學你紮了綠色的頭繩。如歌以為我是你,可是我卻故意不告訴你,還騙他說你喜歡如楓,所以一直不敢表達。我霸占了他兩年,在大二那年他和我提出了分手,說他沒辦法繼續愛我。正巧遇到他們家發生經濟事件,我讓你錯以為我和如歌是因為家庭原因分的手。”

“阿綠,你知道那幾年,我有多嫉妒你嗎?我不想你們在一起,我痛恨你們相愛。阿綠,這幾年,我都在痛苦中煎熬,我對不起你們,你能原諒我嗎?”姐姐靠在我的床邊,哭得肩膀抽動。

眼前就是我一直認為無法超越的姐姐,她的美麗,無可挑剔,讓她驕傲的內心承受不了遺憾,而她一時的錯誤,卻造就了我一生的遺憾。

【我愛你,你聽到了嗎】

我在少年宮的頂樓放風箏,小時候,我覺得自己是一片綠色的樹葉,為了陪襯姐姐的美麗而活。

遇到如歌以後,我覺得自己是一隻小小的風箏,為了等待如歌而活。

現在,我就像風箏的線,被人握住,卻痛苦地生活著。

這個位置,可以看到少年宮正中央的一切景物,我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巾,是我曾經寫的一首簡單的小詩。

陌時綠如歌,少年落幽蘭。

一別數清風,舊夢薄衣衫。

我俯身,似乎看到如歌站在我十三歲時站的那個位置,拿著我的杏白色豎笛,用手擋著太陽,把頭抬起來。

“小阿綠,小阿綠,把手給我……”他在叫我。

十五歲的聲音,瞳孔明亮,牙齒是貝殼的白。

“如歌,如歌……”我把手交給他,感覺自己緩緩地下墜。

耳邊傳來豎笛的聲音,從認識如歌開始就沒有再觸碰過的樂器,它在吹奏一首我從未聽過的歌曲。

“如歌,你聽到了嗎?那是我愛過你的,美麗又短暫的青春。”

作者後記:

我高中畢業那年,班長組織過一次小聚會,在市中心租了一個休閑娛樂的場地,可以唱歌、聊天、吃飯、打桌球。

那時候我的好朋友小A暗戀班上的一個畫畫才子。她想和畫畫才子表白,於是用最老土的方式寫了封信,還讓我幫她潤色了一下。

聚會那天我們都提早到了,幾個女生都等著看小A和才子表白的畫麵,我們聚集在門口的樓梯上向下看去,小A拿著信站在樓梯的半道上。

隻是我們誰都沒料到,才子居然牽了個女孩子的手一起說說笑笑地走上來。

那天小A喝了很多的酒,躲在唱歌的小房間裏一直唱《太委屈》。

我摟著她的肩膀,看到她放肆地流淚。

你看,所有的感情不是有勇氣就能獲得幸福。一首歌唱完,擦了眼淚,我們還要各自起程。

互道珍重,感謝愛過。就是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