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想過,姐姐這樣的美人身邊要站著怎樣的男生才得當呢,當如歌和她站在一起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席慕蓉寫“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這幾句詩的真正含義。
同時,我也明白了姐姐晚上開始縮在案頭對著本子寫日記,偶爾會偷偷笑出來的心情。
我低頭開始踢路邊的石頭,對這所全市一流的新高中產生了莫名的排斥。
我知道,我排斥的不是這個環境,我排斥的是看到姐姐和如歌站在一起的畫麵。
放學之後,姐姐拉我和如歌見麵,在學校廢棄的停車場,她羞怯地為我介紹:“阿綠,這是如歌,我新認識的朋友。”
如歌說:“阿綠,你好。”
我綻放出一個笑容,假裝第一次和他見麵:“初次見麵,多多關照。”
心裏像是有什麼東西,一下子從雲之頂端,狠狠地被摔到了泥裏,疼到無法發聲。
他也點點頭,衝我挑挑眉,並沒有戳破我。
夜裏我給白白喂食,可可味的餅幹,它吃得歡甜。它找到了新的朋友,它沉浸在幸福之中。我竟開始羨慕白白。
沿著露台的邊緣坐下來,吹著露台的風,看著碎鑽似的天幕。
姐姐站在她房間的露台,快樂的打電話,是打給如歌的嗎?他們要說什麼呢?他們認識了多久?
少女的心事永遠藏得比自己預想的多而豐盛,光是猜度未來就用去了大部分,再暗自神傷又消耗了小部分。於是,悲傷變成了全部。
【綠葉的綠,還是綠色的綠】
姐姐和我說她和如歌認識的經過。
她縮在我的被子裏,瞳孔皎潔明亮,臉上有紅紅的色澤,嘴角始終上揚。
那是高一開學初,蘇藍站在宣傳海報前麵看一幅毛筆字,天色有點暗了,傍晚的時分,天空像是混沌初開時。
有人拍拍她的肩膀:“是你嗎?”
她轉過頭,看到了站在身後的如歌。她不知道如歌把她錯認成了誰。
那個暑假,姐姐因為參加舞蹈比賽瘦了八斤,連側臉都無端地尖了起來,媽媽害怕地說:“不好不好,快變得和阿綠一樣難看了。”
如歌說:“對不起,我認錯了。”聲音淡漠而寂寞,臉是出奇的好看。
蘇藍以為是新的結識點子,靜靜地等待他下麵的動作和話語。
可是沒有。如歌隻是轉過身,走掉了。再也沒有找過蘇藍。
半個月之後,蘇藍在學校的迎新晚會上看到如歌,他寫一幅毛筆字,配叮咚的琵琶曲,台下的女生目光呆滯,開始竊竊議論。
她才知道,如歌是一個多麼吸引人的男孩兒,根本不屑使用那些滑稽的伎倆來結識她。
那天蘇藍表演的時候心不在焉,扭傷了腳,如歌把她扶到了校醫院去。
他們就這樣熟識了。
那段時間姐姐非常開心,總是無端的沉靜在自己的小幸福裏,開心的仿佛要飛起來。
那一年,我十六歲。姐姐十八歲,她和如歌一同考上了景安一間不錯的大學。
我學會了隱藏,藏得深不見底,我看到姐姐和如歌快樂地在一起,說笑,談天,一切水到渠成。
我頓時明白了,先來後到這個詞多麼虛假。
如歌喊我阿綠,他問我:“是綠葉的綠,還是綠色的綠?”
我歪著頭,笑著說:“或許是綠如歌的綠。”
他也偏過頭來笑,拍拍我的頭說:“小阿綠,真是個鬼靈精。”
熟了之後,如歌喜歡喊我“小阿綠”,多像一個寵溺的口吻。
他問:“你上次讓陌楓喝的甜品是什麼?”
我胡編:“蛇蠍美人。”
姐姐過來打岔:“阿綠最喜歡搞一些奇怪的東西來淩虐我們的胃。”
如歌安撫:“怕什麼,總會有心甘情願的笨蛋將那些東西喝完。”如歌說的笨蛋,是指陌楓。
許多時候,如歌會和我說陌楓的小時候:“你別看他現在高高大大,小時候可矮小了,鼻涕流到衣服上,被許多同學嘲笑,嘲笑了回來不敢和我說,還是他同學告訴我,我才幫他教訓了嘲笑他的人。”
“你打架?”
“嗯。”他想了想,“算是。那些人極其討厭,他們叫如楓鼻涕蟲。”
“你是一個好哥哥。”我誇讚。
“如楓不這麼覺得,他隻覺得我是個粗人。”
“你是粗人嗎?”我睥睨他,“你分明是無賴呀。”
姐姐坐在如歌的身旁,雙雙笑得溫柔而甜蜜。
彼時,剛上大一的姐姐打著和我逛街的幌子和如歌去約會,他們也不怕帶上我這個電燈泡。
他們溫柔甜蜜地逛街,我大大方方地詢問價格;他們坐在小店裏吃食物,我不急不緩地和如歌隨意聊天。
“你和如楓很好嗎?”如歌靜下來,總喜歡問我這個問題。
“你猜猜。”我吃一客草莓冰激淩。
“我覺得不錯。”
“你這個哥哥和媽媽一樣難纏。”
“我們家沒有女將,所以我比較關心我弟弟。”
“他是個很好的朋友。”我思考了半天回答。
第二天陌楓來了,彼時我在學校的秋千架上蕩秋千,木頭的坐墊搖得高的時候大腿有些酸痛。
“阿綠。”他站在秋千下喊我的名字。
“給我搖秋千吧,陌楓。”我說。
他很用力,幾乎要搖斷秋千架,在半空的時候,我看到如歌站在齊思樓頂樓的走廊看著這個方向,如同我十三歲的時候見到他的樣子,那樣傾斜的一個姿勢,和死亡靠得如此接近。
我突然閃過一絲念頭,於是一鬆手,整個人朝下麵墜去。
陌楓緊張地喊著我的名字:“阿綠,阿綠。”急急地來接住我——“呼啦”,我覺得自己像一個成熟的落地果。我和如楓雙雙跌倒。
“有沒有嚇著你?”我笑著問。
“沒有沒有,你沒事就好。”
我眯著眼笑著看他:“你真好。”
他扶我起來,幫我整理頭發:“阿綠,你真像一隻風箏。”
“那,能飛多高呢?能飛過我們齊思樓的頂端嗎?”
“你的腦袋裏總有那麼多奇怪的想法。”陌楓笑著說。
我再看向齊思樓,那裏已經沒有了如歌的影子。
【他們的分手】
我讀高三那年,如歌在大學裏因為幫人替考被學校抓到了,直接勒令退學。
我不明白一向成績優異的如歌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
陌楓帶我來到他們家的休閑吧下指著上麵空蕩蕩的位置說:“阿綠,我爸爸做生意被人騙了許多錢,連同這裏都要賣掉了,如歌替考是為了賺錢。”
牌匾已經不見了,我十五歲再次遇到如歌的那個牌匾已經消失無蹤。
那天我有點難過,為了如歌的犧牲,為了牌匾的消失。
媽媽知道了如歌的情況,禁止姐姐和他來往。
姐姐開始和媽媽展開了一場維持一個月的愛情爭鬥。姐姐逃,被媽媽攔在門口。又用跳樓,摔在草坪上住院好幾天。
她醒來就是流淚,睡夢中還喃喃地喊著如歌的名字。
最後姐姐開始絕食,餓了好幾天,連喝水的力氣也沒有,媽媽實在沒有辦法,讓我把如歌找到家裏來。
姐姐躺在床上,看著她和如歌的照片,默默地流眼淚。如歌一來,她就倒在如歌的懷裏:“如歌,如歌,我終於見到你了。”
如歌溫柔地撫摸她的發絲:“蘇藍,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你為什麼還這樣?”
“我不要和你分手,我不要。”姐姐哭得肝腸寸斷,“哪怕是死了,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啊,如歌。”
“你真傻,蘇藍,我和你說得那麼清楚,我們之間……”如歌看了我一眼,我像是一個偷窺他們相聚的旁人,突然心裏慌張。
“我先出去了,你們慢慢談。”我倉皇地拉開門走了出去。
隱約隔著門板,隻聽見姐姐嚶嚶的哭聲和如歌微微的安撫聲。
我抱著白白,站在露台上看窗沿滴落下來的雨水,絲絲入扣,墜入草坪的蔥鬱之中,將整個天都蒙上了淺灰色的霧。
拆散一對相愛的人,多麼痛苦?我不懂,因為我沒有和任何人相愛過,但我看到姐姐的臉,我便知道了,那種痛苦,必定比當年我聽到姐姐和如歌在一起時更難過。
如歌走的時候,我抱著白白去送他,他站在門口對我說:“小阿綠,勸勸你姐姐,讓她忘了我。”
忘了你,有多難,你又怎麼會知道?
【改變的阿綠】
姐姐從那場刻骨的失戀中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大三開學了,她換了新的校區,離家很遠。不得不在學校寄宿。
她收拾行李走的那天,我和媽媽去送她。
站台上,她穿了一件藍色的雪紡裙子,極素的藍色,紮了兩條小辮,長長的垂到腰間。她依然芳華美麗,眼睛裏卻沒有了曾經的歡愉。
我和陌楓一同考上了一間離家很近的大學,每天都按時回家。
我開始換新發型,塗姐姐的保養品,不用穿校服的時候開始在自己身上比畫美麗的衣裙,我把長發散落下來,頭發中間分出一縷,夾上可愛的蝴蝶結。
我開始穿姐姐留下來的衣服,藍色的,各種輕飄的花。我不再大大咧咧地說話,我走路一步一步,細而小巧,說話含笑,絕不輕易表露喜樂。
我去看過如歌幾次,隻是遠遠地望了望,看到他給客人遞雜誌,戴上手套,給客人上發卷,動作細微而妥帖。
他還是穿一身藍,頭發沒有染,隻是修剪得更短了些,露出了兩隻圓潤的耳朵,上麵掛了一顆閃亮亮的耳釘。
哪怕他被局限在這麼小的天地,他都沒有失去他身上的邪氣和不羈的氣質,他依然笑臉相迎,做好自己的本分。
沒什麼客人的時候,他會坐在外麵的台階上抽煙,一口一口,風吹得他眼角顯得如此的寂寞。
我想起他和我重遇的那一天,他也是拿著一支煙,他說:“原來你就是蘇綠。”
其實那天,我想對他說,原來你就是如歌。牌匾上的如歌。
可是我無法對如歌說出口,我可以對著陌楓肆無忌憚,卻對著如歌不知如何表態。
大一的生活太沉悶,無聊的時候,我和陌楓經常在一起在學校裏晃蕩。
我在生日那天染了一撮藍色的頭發,陌楓帶我在學校附近吃飯慶祝,如歌一直沒有來。
我望著門口,望著窗外,都看不到如歌的身影。
後來我看到了一個怒氣衝衝的女孩兒拿著一個酸奶瓶朝我臉上潑過來,電視劇裏的情節通常是裝著一罐硫酸,潑倒在狐狸精身上。
可是我們不是電視劇,她還沒有潑硫酸的膽量,自然我也並非狐狸精,我隻是一個被人嫉妒的普通女孩兒。
“思琪,你瘋啦。”陌楓推了女孩兒一把,她重重摔倒在餐廳的門邊,額頭撞出了血。
“我是瘋了,我對你這麼好,你為什麼看不到我。”她喊得撕心裂肺,豪氣衝天,完全不怕暴露自己的情緒。
我一點兒也不討厭她。
“你嚇唬阿綠做什麼?你有氣衝著我來呀。”陌楓拿桌上的紙巾給我擦水。
“我要潑醒她,為什麼她對你忽冷忽熱,害你那麼難過。”
整個餐廳的人都爭著看好戲,老板都不敢上前來幫忙。
我走過去扶她,用袖子擦她額頭上的血漬:“疼嗎?”她先是吃驚了許久,下意識地甩開我:“誰要你貓哭耗子。虛偽。”
我笑笑,真性情的女孩子多可愛,“陌楓,你扶她起來。”我對陌楓說。
“她那樣對你,你還幫她?”陌楓站著。
“那是因為她喜歡你,她有什麼錯。你推倒她,就是你不對。”
陌楓無奈地走過來,扶起思琪:“阿綠,就你有這般好心腸。”我並不是好心腸,我隻是懂得她的悲傷。
我給她切了一塊蛋糕,她吃得狼吞虎咽,她說來之前做了很多天的心理建設,緊張得什麼都沒吃,她說話的時候眼睛圓鼓鼓的可愛,黑色的眼珠像兩顆璀璨的寶石。
她告訴我,她來學校的第一天在學校迷路了,是陌楓帶她去係裏報道,後來他們經常在一起參加班級的活動,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毫無城府的女孩兒,一塊蛋糕就讓她卸下心房。
我喝了一小口的梅子酒,也給她倒上了一點,她小心翼翼地問我:“你會不會覺得我幼稚?”
我抿一口酒回她:“誰的青春不幼稚。”
【新認識的女孩】
我喜歡思琪,她成為了我第一個女性好朋友。
在我的字典裏,陌楓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知道這麼說對他來講太殘忍,但是在我心裏,除了如歌,別人的愛,都不算愛。
思琪很活潑,喜歡唱歌,嘹亮嗓音像杜鵑婉轉,她比我和陌楓小一歲,卻上學早一年,她喜歡抱著我的胳膊說:“阿綠姐姐,你真好看,心地又好,難怪陌楓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