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本子上,鄭重地記下:江慶安。遲到,罰掃地一周。
他便賴在我旁邊說:“班長,別記我遲到吧。大不了我請你吃飯。”一臉痞子相。
我都不敢相信這樣的人居然考年級第一。
我當然不可能沒記,因此江慶安掃了一周的地。
14{轉變}
莫楓林的行動作息已被我了如指掌。
他不上自習,就定會被我從遊戲廳或網吧抓回來。他和老師吵架,我定會逼迫他向老師道歉。他周末要和狐朋狗友去外麵廝混定會被我拉到書店或圖書館待一天。
我強迫他做回小時候的樣子。
所有的流言似乎都已被證實。可老師和段長處卻揪不出我的毛病,隻得聽之任之。
莫楓林母親的死,成為我們倆永遠不能觸及的傷痛,無人提及。
我隻在冬季裏種水仙。平時的季節,折一種很繁雜的紙花,方形紙,翻來倒去,最後拚出個蕾,四個花瓣,用極細的筆芯卷起,再鬆開,妖嬈美麗的姿態,恍惚是真的。
無事的時候就折紙花打發時間。例如難得的體育課,難得的自習課,有人說話,有人背書,有人做題,有人看書。隻有我折了一朵又一朵花,虛耗時光。
餘姚和我同桌,於是便會幫我把花全收到袋子裏,老師來的時候方便藏入抽屜。
江慶安常拿著題目和餘姚討論各種做法,不容置疑,他是個聰明的人。
餘姚說江慶安周末會在廣場上和朋友跳街舞,要不要一起去看。
真沒意思。斷然拒絕。
周末我可是要照例逛我的書店。和莫楓林一起。
莫楓林幾乎要被我逼瘋,他說小時候見你特脆弱一小姑娘現在怎麼變這麼蠻橫。
我說善變是女人的天性。
他哈哈笑,敢問你今年貴庚?還女人,就一小孩。
我義正詞嚴,你給我認真點。
他仿佛無奈,眼睛卻笑成了線。
15{細節}
餘姚特委屈地和我哭訴發生在周末的種種。
周末他去看江慶安在廣場上跳街舞。麗麗也去了。江慶生和餘姚說了幾句話麗麗就上來罵餘姚。兩方爭執不下,不歡而散。
我告誡她:“麗麗不是那麼好惹的,她從小蠻橫慣了。”
“你那麼蠻橫我都能接受。”她笑。
我瞪她:“我的蠻橫是小蠻橫,就浮在麵上,和麗麗比,連她小指都算不上。”
餘姚翻出新買的習題做了起來。
我看著罪魁禍首在那邊得意揚揚,正和一幫人說笑話,氣都不打一處來。
我站起來喊:“安靜了安靜了,自習課都拿出書好好看。”
“好了好了,不說啦,班長要罵人了。”江慶安的聲音傳出來。
眾人作鳥獸般散去。
比我這班長說話還管用。
16{突變,改變}
如果沒有那該死的保送名額,我想我們都可以安心地讀完這個寂寞的高三。
學校每年有一個保送重點大學的名額,因為是小城市,所以沒有太多的名額。
於是這個名額就成了高三年級所有人七嘴八舌討論的焦點。如果江慶安沒有轉來,那麼這個名額非我莫屬。可是年級大會上校長卻宣布這個名額給了江慶安。
這對於我來說猶如晴天霹靂。
不知道是誰在背地裏使用了什麼手段使這個本應屬於我的東西歸到了另一個人的懷中。我的脊背發麻,頭腦不聽使喚。在回家的半途中就哭得亂七八糟。
誰都怨不了,隻能怨自己家無權無勢,根本無力與別人抗爭。
莫楓林在隔天就把江慶安給打了。
莫楓林把滿滿一盆開了花的水仙送給我,他說:“簌簌,我把那小子狠狠揍了。”
我立刻就把水仙花摔在地上,我說:“莫楓林你傻了吧你,你打他能把我保送名額給要回來嗎?不能你打幹嗎?你真想被學校開除是吧?你知道他爸爸是幹什麼的嗎?你不知道你就打……”
莫楓林沒有應我,他隻是蹲下去撿起摔裂的水仙。
我的心裏一陣酸楚。
我也蹲下去:“莫楓林,我長大了,有些事情我能承受了,也不需要你替我背黑鍋為我善後了你明白嗎?你也長大了,以前的事過去了就不要一再地耿耿於懷。忘記了重新開始難道不行嗎?”
我哭了,這是我遇到莫楓林後哭得最嚴重最厲害的一次。
江慶安沒有像我料想的那樣去校長那兒告狀,他隻是請了一個星期病假,並且還把保送的這個名額給拒絕了。他說他要考更好的學校。
我的心裏是動容的,還有一絲感激。
老師告訴我名額給我的時候我也拒絕了。既然江慶安都不屑於要這個名額,我又有什麼好在乎的呢?要相信以自己的實力可以上一所更好的。
17{安靜}
我一直想找機會和江慶安說謝謝,是他的寬容免去了也許是莫楓林的大劫。
但他的身邊總有麗麗的影子。我無從謝起。
大院裏長出很多不知名的植物。有老人栽了樹,琵琶樹、桂花樹,甚至葡萄樹,找事情打發時間。
母親感慨地說,等你考上大學,這些樹就會慢慢開始紮根長大,等你大學畢業,這些樹就會遍布大院,遮住太陽。夏天就不會感覺炎熱。
我想帶莫楓林再回來看看大院,我希望他能原諒他母親犯下的錯誤,不要再用父母的錯誤懲罰自己。他應該得到上帝的救贖。
18{悲哀地離去}
命運總是捉弄想悔過的人。
這次挑起事端的人又是麗麗。
不知麗麗從哪裏知道江慶安是被莫楓林打傷的,於是出錢叫了人去打莫楓林,因為有了上次的教訓,所以有備而來。
江慶安打來電話叫我趕去的時候已經春暖花開。我做了很多幹的水仙花準備送給莫楓林做高考前的備戰禮物。
莫楓林幾乎奄奄一息。鮮血,警車,圍觀的人群。所有嘈雜的一切都湧了來。
我悲從中來,跪下去,托起莫楓林。
莫楓林的臉上看不出表情,血順著臉鋪散開。我的眼淚滴到他的臉上,他伸出手,抓住我的衣角,嘴裏喃喃地說:“簌簌不哭……等……等我好了……我和你……一起回大院,回我家的……花圃去看……花海。我要告訴媽媽……我原諒她了……我一直都愛著她。”
我哭喊著叫著莫楓林的名字,看他在我麵前咽下最後一口氣。
我看到縮在角落裏哭泣的麗麗,她哭著衝我喊:“周簌簌,都是你都是你,你從小到大都和我爭,可是我永遠都爭不過你,你有溫暖的家,優異的成績,可我,什麼都沒有。”
這一刻,我才發現,原來自己才是罪魁禍首。麗麗隻不過是被嫉妒衝昏頭了。她和我一樣都隻是孩子,她和莫楓林一樣是失去親人的關愛而扭曲心智的孩子。
有罪的都是別人,而承擔痛苦的卻是我們。
上天就是這麼不公。
19{結局}
故事總是沒有結局。我並沒有考上重點,隻填報了本省的師範大學。回家方便,照顧父母方便,去看望莫楓林更方便。
我找人把莫楓林家的小花圃旁的矮牆拆了,種上各種各樣的花,一如當年莫楓林母親那樣。滿園都是。
我不種水仙花了,因為它太容易養了,隻要澆水等待時間便可不再理會。
我喜好種需要悉心照料的花,脆弱的,易枯萎的。
院子裏的老人種的樹已經長得很高,它們直立著,聳入雲霄。
春天到的時候,能看見小花圃的花海成片。頓時驚覺已過去好多個春秋,於是告誡自己將來要做一名好的教師,教書育人一如對花一般,悉心、細心,才能使其健康成長。
莫楓林,我的牙有點疼,可是我不會讓它蛀掉,我會乖,會聽話,好好地等待畢業。並且會替你留在這個鮮花成海的院子裏,保佑你和你母親的靈魂,永生安眠。
作者後記:
我是福建人,水仙花是福建人很喜歡種植的花卉。
因為父母是地質部門的員工,從小我就在家屬大院成長,與我一同長大的有許多孩子,我們總被父母拿來攀比,或者被父母拿來當榜樣教育。
我就是在那樣的一個環境下成長的最不會讀書的小孩,每次父母提及我的時候都有些灰溜溜的沮喪。
這就是這篇小說裏你們看到的無奈的童年。
而故事的男主角莫楓林的原型卻是我的高中同學,那個男生成績很差,上課不聽講總愛寫歌詞,戴一排耳釘,還會和老師吵架。但是他長得清秀好看,引起很多女生注意,我曾唱過他寫的歌,卻沒有迷戀過這個人。
畢業之後再也沒聽過他的消息,或許有些人和事,總會隨年華老去。
直到再也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