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從何勸起。她像一個已經出了海的船,對要去的地方充滿了希望,即使她知道她會麵臨大風大浪也在所不惜。
事情發展得亂七八糟,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陸升明知道這個消息後,幾乎要崩潰。他在一個晚自習下課後,跑去蘇想學校和蘇想打架。當我得知的時候,兩邊的校方都已經把當事人喊來了。
事情鬧得很大,陸升明、夏寧沫、蘇淺,他們的家長都來了。辦公室被擠翻掉了。蘇淺的爸爸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打了蘇想,他說,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這樣胡鬧?蘇想當場拉起夏寧沫就往外走,他說我沒有爸爸管已經很多年了,從來也不稀罕你現在出來管我。
他們走出教務處的時候,我在路上遇到他們,蘇想梳著幹幹淨淨的短發從我的身側過去。
他好像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夏寧沫去私奔。我站在那裏,看到身後一群人跟著跑出來,他們臉上什麼樣的表情都有,蘇想父親的懊悔,夏寧沫母親的氣憤,陸升明的失落以及帶著傷感的蘇淺。他們每個人都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在各自的角色中無奈地生活。
我隻好去安慰在我家店裏喝得像個酒鬼的陸升明,他大瓶大瓶地灌酒,媽媽都攔不住。喝完後,他拉著我說話,他說,佳新,從小到大我就喜歡她,她以前喜歡蘇淺現在喜歡蘇想,他們兩兄弟是不是商量好了要和我作對。早知道,我也應該大膽地去追夏寧沫,而不是默默地在她身後看著她。我好後悔。
那個晚上,我閉上眼就是陸升明的話,我想,我是不是也和他在做同一件事。無聲地愛了一場,最後以無奈的悲傷收場。這有多遺憾。
我拉著陸升明去向夏寧沫表白。我們約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店。去的時候,店裏在放歐美風格的鄉村音樂,讓人聽得都有些癡了。
我站在門口,看著像做錯事的陸升明,覺得有些好笑。我不相信夏寧沫不知道陸升明喜歡她。而她卻從來沒有表過態,或是明確地給陸升明一個回答,即使是拒絕的。
這樣對陸升明不公平。
來的時候,我對夏寧沫說,即使你不喜歡他,你也應該明明白白地和他說清楚,不要讓他長久地痛苦下去。
夏寧沫很堅定,她說我始終感謝他這麼多年來對我的照顧。可是我喜歡的是蘇想,從他第一天拉著我的手說以後我們都在一起,我就知道,我會一直跟他在一起,不懼怕任何阻礙。
我想起蘇想那天問我喜不喜歡他,那一刻雖然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知道,他非常認真,沒有一絲玩笑的成分。
我隻是可惜,可惜我第一個喜歡的人,不是他。而我喜歡的那個蘇淺,他早就已經在我的心裏長住了下來,搬不走,也不想搬。
10{我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感到傷心和絕望}
2004年的冬天,結束了一場紛紛擾擾的情感鬧劇,陸升明收到夏寧沫的答案,痛痛快快地請我吃了一次牛肉湯,準備找個地方開始做兼職。
夏寧沫不顧周圍人的反對和蘇想在一起了,坐在他的車後整個景安城地跑。而我,卻準備了一封寫給蘇淺的情書。
連陸升明都想通了,連夏寧沫都轉變了,我還有什麼理由堅持呢。我也應該把自己的心事告訴給蘇淺。我要告訴他那個“水天一色”的甜品,是為了紀念我喜歡他,是為了讓我一直記住他,是為了讓我心裏一直埋藏第一次見到他的感覺。
雁與霞齊飛,水與天一色。如此美好。
那個冬天有很大的雪,在期末考試前,大家下了課都跑到操場上打雪仗。我把信經過郵局再傳到學校,在一個課間,看到蘇淺班上的生活委員把它握在了手上。
我的心是焦慮不安的,我有一點後悔,但那一點後悔很快就被我自己否定掉了。我在草地上用一節體育課的時間堆起了一個雪人。最後我把圍巾掛在雪人的脖子上。靜靜地等。
那天,我一直一直朝窗戶外張望,直到那個雪人融化成一攤水,他都沒有來。我站在那片水漬斑斑的地旁邊,圍巾已經濕透了,是一條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織的淺黃色的圍巾。它歪七扭八地躺在一片水中,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走回家的路上,我的眼淚拚命地掉,我蹲在蘇淺曾經給我摘過野草的地方大聲地哭起來。直到蘇想載著夏寧沫經過,我才站起來,擦了擦眼淚。
夏寧沫問,你怎麼了?誰欺負你,我讓蘇想幫你去打他。
我笑了,夏寧沫是句句不離蘇想。
我說,不用了,我隻是告白失敗。
我推著夏寧沫上蘇想的車後座。我說,我的好姑娘,你走吧。我不打擾你們了。說完,我攔了一輛出租車。蘇想把手上的煙丟到地上,伸手來拉我。他說,佳新,是不是蘇淺欺負你了?
我有些恐慌地看著夏寧沫,然後甩開蘇想的手,亂講什麼?
蘇想拽著我說,走,我幫你去找他算賬。
我看到夏寧沫的臉有些發白,我不想看到夏寧沫這樣的表情。我再次甩開蘇想的手喊了起來,不要你管,我喜歡誰不喜歡誰被誰欺負都和你沒關係。
我攔過一輛開過來的出租車,立刻跳了上去。我不敢麵對夏寧沫質疑的眼神。坐在車上的時候,我看到我的胳膊有些紅腫,是蘇想拽的。可我絲毫不感覺到疼。
我隻是不明白,連蘇想都會為我的傷心而生氣,可是為什麼蘇淺卻毫不動搖呢?
我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感到傷心和絕望。
11{你又為什麼要出現}
那是怎樣一個冗長的大三呢,學校裏有些花已經微微地開放,天空上有白色的鴿子飛過。
我聽說蘇淺要去參加藝術劇團的招生考試。我隻在學校裏看到他幾次,甚至沒有勇氣和他打招呼。
那年小偷很盛行,在我被偷了第五輛自行車之後我就每天走路回家。從圖書館出來,抱著書走在暗夜的路上。
家的附近開了一個迪廳,晚上很吵鬧,還有亂七八糟的小混混跑出來,麵目猥瑣。
我很害怕,但這些,我都不敢和媽媽說。
有一晚,有幾個喝醉的小混混在半路上攔住我,小妞,一起去玩玩吧。他們手上有刀,身上的酒氣讓我想吐。他們拚命拉扯著我,我手上的書掉了一地。
有人上前和他們打起來,我看到,是蘇淺。他瘦弱的樣子一如從前。可他哪裏是他們的對手,最後他被人打得倒在地上。我慌忙拿出手機來打110。那幾個小混混看到了,立刻哄散了去。
我上前去扶蘇淺,他的嘴角已經滲出了血,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拿著紙巾給他擦血,我的眼淚拚命掉。他慌了,反過來幫我擦眼淚,你別哭,別哭。
我不知道我要說什麼來表達我那時的心情,我看到他拚命地和那些人打鬥的時候我真的感覺他是在為我戰鬥。
我邊哭邊說,蘇淺,你又為什麼要出現?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說,我隻是擔心你。
我突然想起我那條在雪地裏歪七扭八的黃色圍巾,我把地上的書全丟到他的身上,我對他喊,蘇淺,誰稀罕你的擔心。
那個夜特別黑,我隻看到蘇淺的眉頭微微地皺了一下,就站起身有些傾斜地從我麵前走掉了。我低下頭去撿地上的書,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下來。
12{我想,他的心裏一定也放棄了很多東西,懂得了珍惜很多東西}
沒多久,學校卻傳出蘇淺住院的消息。夏寧沫說,不知道怎麼回事,蘇淺的腰部受傷了,現在托舉和轉圈都成問題。舞蹈老師都急瘋了。
我知道,是那晚打架的結果。
我提著一隻甲魚去看他。媽媽說這個很補。到醫院的時候,我看到蘇想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麵目蕭索。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那樣的表情,一種很絕望的悲傷從他眼裏直直地冒出來,有些駭人。
我問他,蘇淺的腰怎麼樣了?
他抽著煙,眼睛有些微紅,他說,醫生說,有可能以後不能跳舞了。
我的心一涼,眼圈又紅了。我坐在他旁邊說,怎麼會這樣。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蘇淺坐在床上,還是在拿著手機打遊戲,臉上沒有一絲難過的表情。
我說,都什麼時候了,還打遊戲?
他抬頭說,你來了。陽光照在他身上,被分成一點一點的光影,就像一個剛睡醒的孩子。
我坐在他身邊,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從來沒有這麼難過過,就算是從小被人譏笑,寫告白信被蘇淺拒絕都沒有現在這麼難過。
蘇淺皺著眉,他說,你能不能不哭?
我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真的對不起。
他拍拍我的頭,不用說對不起,因為我從來沒後悔過。
我看著蘇想,我說,你知道嗎?曾經蘇淺也這麼和我說過,他說,讓我們好好在一起。
蘇想點頭,是,我知道。
蘇想的漂亮樣子第一次有了微微的光芒,我想,他的心裏一定也放棄了很多東西,懂得了珍惜很多東西。
是的,喜歡是一件說不清道不明白的事,我們想喜歡卻放棄,不想喜歡卻無法控製。這些,又是如何能說得清的。
13{我親愛的小王子,如果你也準備好了,那就隨著我的馬車一起走吧}
蘇淺轉到了新聞係脫離了藝術生的身份。
陸升明惋惜地說,我們的小王子居然不能跳舞了,太可惜了。蘇淺站在走廊上喝著一袋牛奶悠閑地說,跳了這麼多年,也累了,雖然可惜,可是也不必難過。
我陪他站在塑膠跑道上,看學校的大樹上棲息的小鳥撲打著翅膀。我說,蘇淺,周末我家吃飯吧。
他把頭微微地抬起,去看樹枝上的小鳥,陽光落了他一臉,有瀲灩的光,他說,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取“水天一色”的名字,絕對不隻因為詞語美麗吧。
我隻是笑了笑:這是我的秘密。
後來,媽媽的店裏又重新掛起了“水天一色”的招牌。
我約了蘇淺在街心公園裏玩旋轉小木馬。木馬快要啟動的時候,我跳上了蘇淺的那匹木馬。工作人員和蘇淺同時叫了出來。
我從身後抱了抱他,木馬就隨著音樂轉起來了。
我在他耳邊說,蘇淺,你做我男朋友吧?
我聽到他的心跳加速了,他的聲音從背後傳出來,我以後不能跳舞了,你還要我?
我說,你這個傻瓜,我喜歡你,和你會不會跳舞無關。
他說,可是蘇想他……
蘇想他現在喜歡的是夏寧沫。
原來你什麼都知道。
我是什麼都知道了,我知道你們這兩個傻兄弟上演了一出孔融讓梨。可是喜歡不是讓一讓就能改變的。
旋轉木馬停下來了,工作人員跑過來訓斥我,你這個小姑娘怎麼搞的?兩個人坐一輛木馬很危險知道嗎?
我低頭認錯。蘇淺突然拉起我逃離了大媽的碎碎念。夜晚的公園有五光十色的湖燈,他站在湖邊很認真地看著我,他說,佳新,你是真的決定要和我在一起了嗎?
我走到他麵前,踮起腳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我說,是的,我親愛的小王子,如果你也準備好了,那就隨著我的馬車一起走吧。
月亮清冷地落下來,與湖水交疊著發出銀白色的光。一切都已準備就緒,我與我的王子,終於決定起航。
14{在我們有生之年,沒有盡頭地飛,飛到永遠的盡頭}
以上就是2004年我追到蘇淺的全部過程。當然,我相信我們之前有過很長很長的感情基礎。
感謝在這很長很長的時間裏為我們付出的人,為我們祝福的人,我相信上帝會將這些祝福饋贈回他們的身上。
畢業之後,我們找了份輕鬆穩定的工作,蘇淺常常來接我下班,沒有人知道他曾經會跳舞,也沒有人知道我會做一道叫“水天一色”的甜點。
她們隻是羨慕的問我是怎麼認識蘇淺的。
我說,因為一首序中的詞。他們都說,好浪漫的相識。
他們永遠都不知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是我從見蘇淺第一天起就有的心願。
我一直不曾告訴他,我用這句詞的意思,是隻希望與他一同飛翔,與他變成同一種顏色,在我們有生之年,沒有盡頭地飛,飛到永遠的盡頭。
作者後記:
《秋水》這篇稿子的題目是取自王勃的《滕王閣序》。
一直很喜歡王勃的字,王子安,感覺是一個很清雅的名字。文章中的夏寧沫有我許多好朋友的影子。小時候我們一起拉著手去上學,總愛走河邊一些很危險的地方體驗刺激,現在想想那時候怎麼不會被河水衝走呢,一幫熊孩子真是不知死活啊。
寫這篇文的時候在上海讀大學,當時生了一場大病,每天吃了藥後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有時候爬起來倒水喝,看到窗外的天色仿佛連成一片。
秋水是一道甜品,那時候總希望我能開一間小小的甜品店,做好看並美味的食物,與你們共享甜蜜。
隻是這個願望,到現在都沒有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