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係列】 淺藍深藍天(3 / 3)

12{我們中間,始終隔了那麼遠的距離}

原以為忻涼楚就會這樣在我的想念中成為一個記憶,卻從沒想過,他還會來找我。

那日周末,我與往常一樣回家。暮色四合,巷口的很多人都抱著狗出來散步,夜色下,有幽幽的藍透出來,幻化成輕柔的色澤,朦朧迷人。

我家樓下的燈壞了一盞,我看不清前麵的路,到樓梯口的時候,我看見一個人站在樓道旁盯著我。他的眼睛明亮,在黑黑的夜色裏分外清澈。

他說,小乖,你回來了?聲音裏有深深的疲憊。

忻涼楚?我不可置信地問。

他走到我的麵前,俯下身看我,不是我,難道你以為是寧簡林嗎?他的手上抱著那日咬了他的小足球。

我問,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回來?我奶奶告訴你的?

他抿著嘴,看了我好半天,說,我沒有問奶奶,我每周周末都在你家樓下等你。

我的心似有什麼吊在半空中,驚訝得說不出話。

你一直不回來。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還好,有小足球陪著我。他好像在自言自語,又好像說給我聽。

我心中有微微的疼湧起。

我說忻涼楚,你這又是何必,我們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能成為朋友已經是上天的恩賜。

可是明明曾經,我們那麼好,一起吃冰激淩,一起滑滑梯,一起玩跳房子……

我打斷他,可是那已經是曾經了,現在你不會和我玩滑滑梯,不會和我玩跳房子,更不會和我一起吃冰激淩了。

他不說話了。空氣在我們的身邊流動。

他蹲下去,在地上畫著什麼,聲音低低地傳來,如果你想,我還是可以陪你的。

我說,你還是不明白,就算你想陪我,我們都無法再繼續玩下去。就像你和我一樣大,你已經上高三,可是我才上高一。你可以陪我讀高三嗎?你永遠都在我的前麵。我們中間有那麼長的距離。

他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把小足球放在地上,摸它的頭,好像沒聽到我剛才說的話一樣,說,你不在的時候,我照顧小足球,我覺得它好像小時候的你,笨笨的,卻很可愛,一點點的幸福就容易滿足。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長大。什麼都變了。

他的頭微微地顫抖,柔軟的頭發映襯在微弱的燈光下。

然後他站起來,抱著小足球走,藍色的條紋襯衫發出皎潔的光,身影單薄。

我有些不忍,叫他,涼楚。

他轉頭,白皙的臉有些明亮。

我扶著樓道旁的牆,慢慢地開口,我一直都把你當成我的好朋友。永遠都是。

他微笑起來,笑容有些艱澀,他說小乖,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陪你一起讀高三。

我垂下眼去,不讓他看見我滑落的淚水。我們中間,始終隔了那麼遠的距離。

13{仿佛忽然之間失掉了最重要的東西}

夏天快來的時候,我和寧簡林坐在學校操場的看台上喝可樂。我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感覺一切都如此平靜,沒有任何的漣漪。

寧簡林說,初初,以後我們考同一所大學,去一個遙遠的城市。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那麼自然地,我就想起忻涼楚,想起我們的小足球。那些珍貴的時光,就這樣暴露在陽光裏,一格一格地回憶起來。

然後我看到林露雪,長長的公主裙飄逸美麗。她站在不遠處,直直地看著我。

我跳下看台,走到她麵前,問她,有什麼事?

她看我,從頭到腳,深深地看了一遍,眼神裏有無數不明的憂傷。

她說,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忻涼楚會為了你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人和家裏鬧翻了,非要降級讀高一陪你。

我有些怔忡地站在原地,久久地說不出話。

我想起那日晚上他說,如果可以,他想陪我讀高三。當時我不知道什麼意思,而如今,全都明白。

寧簡林站在我旁邊說,忻涼楚真是瘋了吧。

我一手拉過寧簡林的手對林露雪說,我一直隻把忻涼楚當好朋友。

真的嗎?她問。

我說,對,寧簡林已經很好了,我不需要別人。說完這一句,我幾乎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我想,這是我成長的十幾年來說過的最最艱難的一句話。

好,這是你說的。我想涼楚不會再為你這樣一個平凡的人而傷神了。林露雪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我向她身後看去,忻涼楚從她身後的那棵大榕樹下走出來,煙灰色的運動衫分外顯眼。

他一字一句地對我說,譚樂初,我都明白了,原來我是如此愚蠢。說完,他轉身,很快很快地消失在我的眼前。林露雪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他們都沒有再回過頭。

我的心,驀地就痛了。可是我說不出一句話,我覺得我快要倒下去。寧簡林扶著我,他說你這是何必呢?

我靠在他懷裏哭,很傷心很傷心,仿佛忽然之間失掉了最重要的東西。

我知道,從今以後,我與忻涼楚,就如同那些倒閉的冰激淩工廠一樣,倒閉了,就再也翻不起身來。

14{我的心,已經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填得下}

忻涼楚高考結束後選擇北上,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我的小足球被我帶回來不久之後死掉了。它死的那日我不在家,奶奶給我打電話說小足球生了病,什麼也吃不下,有一天早上在嚎叫聲中死掉了。

奶奶把它裝在一個紙箱裏丟到垃圾堆裏去了。

我聽了當時就哭了。我想起我養的第一隻小足球,它死的那天我和忻涼楚把它埋在公園的梧桐樹下。

那時候天很藍,雲很白,有飛機從我們頭頂飛過。我趴在忻涼楚的肩膀上哭得滿臉通紅。他抱著我說,小乖不哭,我們還可以養很多的小足球。

現在,我趴在寧簡林的懷裏哭得無法抑製,我知道我不是難過我的小足球死掉,我是難過我與忻涼楚永遠的告別。

狗死了可以再買,可是我和忻涼楚的那份情感死了,永遠都無法挽留。

後來我也高三了,麵臨高考。我停掉了廣播站的節目。我常常趴在學校外的走廊裏背單詞看天空,寧簡林一直在我的身邊,恍惚間我常常以為他是忻涼楚。他們有一樣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以及眼睛裏透出來的溫柔的光。

我考了浦東的一所普通大學。寧簡林仍然和我一起。他那麼高的分數,卻報了這樣一個對分數要求如此低的普通學校。這麼多年,我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心意。

可是我的心,已經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填得下。

15{即使有一天我們走散,還是會再遇到}

大一的暑假,我一直買不到瘸腿的小狗。我在家裏存了很多的光明牌冰磚,幫奶奶包了很多的小籠包,夜裏很熱,風扇呼啦大響。我聽到樓下的狗吠,它們的聲音,很像我的小足球。我突然想念起忻涼楚來,整個夜裏輾轉難眠。

第二天大早,我就跑去了忻涼楚家。我想,我要見見他,即使他不見我,也沒關係。

我站在門口,一直想按門鈴,卻猶豫不決。

突然有人開了門,我一驚慌,立刻躲到角落裏。

我看見忻涼楚拿著行李從屋子裏出來,隨後而至的人,是林露雪。他們都把行李箱放上車。

林露雪說,終於辦好了,等到了美國,我們就可以過另一種生活了,以後安定好了還可以把爸媽接過去。

忻涼楚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他更加沉默了,眼裏再也沒了以前的清澈。

夏天早上的風無比地涼,它一絲一絲地掠過我的皮膚,好像銳利的刀,輕輕割過卻疼痛無比。

他要走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那麼多的記憶一下子迸發出來,讓我的內心酸楚疼痛異常。

車子就這樣從我眼前開過。我驀然明白,是那麼多隻小足球的叫聲引得我在這個夏天的早晨,來這裏,與他告別。

我靜靜地站在那裏,目送忻涼楚離去。

我突然想起那年我們站在東方明珠上,他仰著小小的臉認真地對我說,地球和東方明珠一樣是圓形的,即使有一天我們走散,還是會再遇到。

可是,忻涼楚,我們都忘了,東方明珠和地球終究有著天壤之別。地球如此寬闊無邊,哪怕我們用一生的時間來走那個相遇的點,或許所能共有的,也隻能是這一片淺藍深藍的天。

作者後記:

忘了具體是哪一年,那時我還是很小的孩童,第一次去上海,是夏天,住在金沙江路,被爸爸送去一家幼兒園上課。

記得那時候有足球冰激淩,難吃的飯菜,永遠不敢滑下來的滑滑梯。

我與媽媽喜歡走路去和平公園,路上會買兩塊牛奶冰磚,一人拿著一塊,吃得一手都是,明明非常狼狽,卻覺得異常甜。

我的童年有很多與上海有關的記憶,繁華的燈影中多數充斥著碾碎的不美好。可是記得最清晰的還是這些簡單的快樂。

我想不管今後我在何處,我都願意隻記得記憶中最美好的部分。永永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