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四哥。你也知道，我要是還有別的辦法，絕不會來麻煩你。你在城裏住，門路多，有掙頭，你就給幫幫忙吧！”五嬸一溜順地說了許多求情的話，她那布滿皺紋的臉上，是希冀和不安。
“你嫂子沒有工作，娃兒也在讀大學，的確沒有多餘的錢。要不，我借給二閃2000元。”接著，四叔又承諾道，“明天，我再到別的地方去問問，想想辦法。你們今晚就住這裏，出去住旅店也浪費錢。”
“謝謝四叔，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正說著，二閃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快起來，侄子，四叔幫你是應該的！”四叔上前一步扶起了他，二閃的眼中滿是淚花。
當晚，二閃和五嬸就住在了四叔家裏。
第二天，四叔出門求人借錢，說了不少好話，東拚西湊了5000元交給五嬸。
二閃滿眼淚水，哽咽不斷，他給四叔磕了3個響頭，又寫了張借條，才扶著五嬸離開了水泥廠。
後來，二閃去了重慶讀大學，我們便沒見過麵。聽說他在學校異常用功，為減輕家庭壓力，不僅年年獲得獎學金，周末還兼職做了幾份家教。
大閃則留在村裏，種莊稼，幹農活，並照顧多病的五嬸。
日子就像潺潺的溪水，嘩啦嘩啦地朝前奔流，從未停留過。
數年過去，我在城市安了家，對於大閃的印象也越來越陌生。
五
去年春節前夕，我回了一次故鄉。
村裏早已修上柏油馬路，鑲嵌在田野中，就像一條黑色的玉帶。
一天，我漫步於田間的石子路上，碰巧遇到大閃。他開一輛破舊的摩托車，車上載著一桶寒管，車尾冒著濃濃的黑煙。
大閃熄了火，停下車，熱情地走過來和我打招呼：“你啥時回來的？聽說你現在闊氣了！”
“那是村裏人亂說的，沒有的事！”我高興地走上前去，握住他滿是老繭的大手。
久別重逢，我們兩人站在路邊聊了許久，童年的友情也再次燃燒。
大閃為何一直不出去打工，是因為兩年前五嬸受刺激癱了。
那是深秋的傍晚，五嬸正從田間割了豬草回家，手機突然響了。
手機是二閃在重慶買的，為了讓五嬸通話方便。每月話費，二閃會準時打到手機上。
最開始，五嬸覺得浪費，堅決讓二閃給退回去。但二閃堅持給充了話費，並隔三岔五地給家裏打電話。
五嬸十分珍惜那部手機，揣在荷包裏小心愛護。
有了手機，方便了許多。嫁到外地的女兒，也常給五嬸打電話。
這不，五嬸剛將豬草割回來，手機就響了。按了接聽鍵：“喂，哪位？”五嬸將聲調拉得很高，聲音彌散在霧色中。
“媽，媽！”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聲。
“啊，你是桂花嗎，你是不是桂花？”五嬸聽這麼一叫，第一反應就想到自己遠嫁外地的女兒。
“是啊，媽，我是桂花。媽，我在這邊出了點事。”
“出了啥子事，幺兒，你給媽說。”
“我住院了，需要點錢。不然，醫院不給做手術……”
……
打電話的人並不是桂花，而是騙子。五嬸剛一接電話那邊就喊媽，五嬸便以為是女兒了。兩人沒聊多久，那邊就讓五嬸給打幾千元過去，說什麼出了車禍，馬上需要動手術。五嬸擔心女兒身體，沒有絲毫猶豫，便答應下來。她在家裏翻箱倒櫃，拿出存蓄，便急急趕到鎮上郵局，將錢打到了對方說的卡號上。
錢彙了之後，五嬸還不放心，便又打了個電話給二閃，讓他也寄錢給桂花。
二閃便打電話給桂花，這才知道壓根就沒有車禍這回事，五嬸原來遇到了騙子。
五嬸聽到這一信息後，萬萬沒想到自己幾年的存蓄，就這麼輕易被騙子給拿去了。五嬸想不開，躺在床上，悲傷難以自製。許多天，她都窩在床上不吃不喝，嘴裏嘀咕著：“為什麼她要叫我媽呢？這世界怎麼啦？都怪我，當初要是打給桂花核實下就好了，就好了！”
五嬸飯也不吃，不斷重複著這些話，本已多病的身體，經這麼一折騰，更為嚴重了。
後來，躺在床上多日的她突然吐了一口鮮血，沒過多久人就癱了。
桂花因為遠嫁外地，隻能抽空回來看望五嬸。照顧五嬸的重擔，自然就落在了大閃身上，這麼一來，他的婚姻就給耽擱了。
其實，中途也有人給大閃介紹過對象，但都嫌負擔重，也沒在鎮上買房子，再加上大閃又不願出去打工，處對象的事遂黃了不少。
“這不怪人家姑娘，現在有誰願意跟我受苦呢？”大閃自我安慰道。
“大閃，那你就沒想過出去打工？”我關心地問。
“怎麼行呢，你五嬸現在癱瘓在床，我走了她怎麼辦？當初要是沒有她和五叔，我可早餓死了。”
“知恩圖報是應該的。不過，你也得抓緊找找，歲月可不等人。”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和你，甚至和二閃，都不是一樣的命！”大閃談起了二閃。
二閃大學畢業後，輕鬆考到重慶一家機械廠，目前已當上部門主管，工資待遇很好，他還和廠裏一個漂亮姑娘結婚了。
“二閃命好，還把婚給結了呢！”我由衷地祝福道。
“我弟弟從小成績就好，愛讀書，這不就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嘛！我就不一樣了，成績差，隻能幹農民的粗活！”大閃這麼說時，我看到他臉上有隱隱的悲傷。
“大閃，一切都會好起來。”我鼓勵安慰大閃，但自己也並不堅定。命運有時就是一件說不清的東西。
道了聲珍重，望著大閃騎著破舊的摩托車，漸漸遠去，我知道故鄉的趕鴨人，也在那一刻消失了，消失在田野上，消失在時光裏，消失在命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