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閃聽後不再說話，沉默了很久。我知道，他心裏藏滿著隱隱的憂傷。
“人生下來上帝就做了安排，我沒弟弟成績好，所以就隻能趕鴨子。不過，我趕鴨子很牛的，全村沒有誰比我更懂鴨子。”過了好一會兒，大閃才開口說。
“那倒是，你趕的鴨子肥美，鴨蛋味鮮，全鎮都聞名呢！”
大閃聽我表揚，甜蜜蜜地看著田野中鬧騰的鴨群，他自信的笑容，在風中綻放成美麗的蓮花。
三
周末。晴朗。雲朵燦爛。風柔和地吹著樹葉。村口的湖水蕩漾，令人沉醉。
我早早吃過午飯，便去田間找大閃。
他坐在田埂上靜靜地發呆。成群的鴨子，依然在水中快樂地嬉戲。
我輕手輕腳地來到大閃背後，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審訊”似的問：“大閃，你發呆幹啥，是不是在想花姑娘啦？”
“亂說，亂說，才不是呢！”大閃一口否定，瘦削的臉上瞬間泛起一絲紅暈。
“看，你臉都紅了，哈哈，被我猜中了吧！”
“不是，真不是！”大閃依舊堅持否認。
“大閃，我們去辦件大事咋樣？”我神神秘秘與他商量。
“什麼事？”大閃不解地問。
“我們去……去……去湖邊看小琴！”
小琴是我們村最漂亮的姑娘，宛如鮮豔迷人的向日葵。村裏小夥伴都喜歡她，也包括我。
隻要一放學，我們都會遠遠地跟著小琴，看她靚麗的背影，秀美的長發，修長的玉腿……
夜裏做夢，我也多次夢到她。在菜花地裏，在蘆葦林中，在青山坡上，我們相視而坐，深情對語，說不盡，道不完，看不夠。然而正當我想親一親她，嘴唇才剛剛貼過去時，夢卻不爭氣地醒了。
小琴與大閃同過學，是小學一二年級的事。大閃僅僅讀了三年書，就跟村長竇五叔開始放鴨。我知道大閃喜歡小琴，每次小琴走在村口的田埂上，大閃總會癡癡地看，口水掉在下巴上，專注的眼睛一刻也沒轉移。
“你膽真大，不怕小琴罵我們？”大閃很吃驚地說。
“怕個屁，小琴正在湖邊洗衣服。不去瞧，你可要後悔！”我鼓動道。
“可我要放鴨子，沒法脫身。”大閃有些心動。
“放心，你鴨子不會跑的，先叫二閃幫你看著。”
“這怕要不得！”
“有啥要不得，走，我們現在就去……”
經我死磨硬泡，大閃受不住誘惑，便喊了正在做家庭作業的二閃幫忙看著鴨子。
於是，我們小心翼翼輕跑到湖邊，躲在小琴的側背後，癡癡地看著她。她秀美的長發，在微風中就像絲絲的柳絮，飄進了我們心扉。那雪白雪白的手指，像玉一樣一摸就擔心碎掉。那如牛奶般嫩滑的臉上，沒有一點瑕斑……
“真漂亮！要是能娶到她，就燒八輩子高香了！”大閃自言自語。
“哈哈，還說不喜歡她？咋樣，這回自己主動招了吧！”我像得勝的將軍一樣對大閃說。
“才沒有呢，才沒有呢！”大閃再次否認。
我們爭辯了一番，便開始商量，準備嚇唬嚇唬小琴。
隨即，我撿起一塊泥塊，朝小琴洗衣服的湖水中扔去。“咚”一聲輕響，驚住了正在洗衣的小琴。
“哪個？”她抬起頭，朝我們藏著的方向看來。
我立即將頭埋進草堆裏，心撲通撲通直跳。
誰知小琴站起身當即就看到了我們。
“不要藏了，大閃，小刀！躲在草叢裏算啥男子漢！”
“嘿嘿。不是我，是小刀扔的！”大閃站起身，臉紅得像猴子的屁股，立馬就招了。
“大閃，你不講義氣。別怪我揭你老底！”我很氣憤，沒想到大閃太沒骨氣，豁出去喊道：“小琴，小琴。大閃喜歡你，喜歡你呢！”
被我這麼一咋呼，小琴生氣了。她指著我們罵道：“你，你們……我要到老師那裏去告你們！”
大閃被小琴這麼一罵，臉更紅了，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便一溜煙朝村裏跑去。
看到大閃跑開，我更不知所措。突然，又反應過來，便也如受驚嚇的野兔，撒腿狂奔。
那天，大閃因和我去嚇唬小琴，田裏的鴨子沒被二閃看好，不小心走散了2隻。回家後，大閃被竇五叔用竹枝條狠狠揍了，屁股上打得青一塊紫一塊。
自那以後，大閃一見到我，就像防賊一樣，堅決不和我幹壞事了。
四
時光飛逝，一轉眼我讀初中了。
離開村莊，我到了百裏外的縣城就學。90年代的古惑仔電影，正在青少年之間廣泛傳播流行。我也跟風成了一名小混混，在學校有了三朋四友，加入了校園的“斧頭幫”，並擔任八大“護法”之一。
每天，我跟其他不良少年一樣，穿著寬大廉價的喇叭褲，口袋裏揣一把小刀，頭發染得黃紅間雜，以曠課為光榮，以耍橫為流行，以早戀為追求……
至於大閃，由於相隔太遠，也很少再見到。兩人之間的交集，變得愈來愈少。
後來讀大學時，五嬸和二閃到達州時，我見過他們一次。
當時，竇五叔已高血壓犯病去世，他唯一的女兒也遠嫁外地。
五嬸帶二閃到達州，要去找在水泥廠當工人的四叔。原來，二閃考上二本院校，成為村裏第一個大學生，但上萬元的學費卻沒有著落。鄰裏鄉親能借的都借遍了，也沒能湊足1萬元錢。無奈之下，隻有來求助四叔。
當天，我請假帶他們去了水泥廠。
遺憾四叔在廠裏上班沒回家。等到夜裏10點，五嬸他們才終於見到晚歸的“救星”。
說明來意，四叔卻皺了皺眉，黝黑的臉上滿是灰塵與滄桑。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包天下秀，抽出一根含在嘴裏，煙火點上之後，半許沒有說話。
五嬸和二閃“恭恭敬敬”坐在破木椅上，忐忑不安。
四叔抽完了半支煙，才從牙縫艱難擠出：“二閃考上大學，是我們村的驕傲。當叔爺的臉上也有光！但是，這幾年我也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