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嬸繼續問:“黑凳,這兩年是怎麼過的?”黑凳便告訴三嬸,這兩年他吃了很多的苦。他一直在找之前的姑娘,一直找,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看到過她。最後,他所帶的盤纏都用完了,每天在公園裏或巷子裏睡覺,有時睡到別人家的院子裏,被主人的狗發現,狗追著黑凳咬。他說這些的時候還掀起袖子,指著他被狗咬過的傷口。那些傷疤一塊一塊的,看上去很可怕。黑凳說,後來他到了雲南,在一個很小的縣城裏停頓了下來。那個縣城他也不知道名字,因為他不識字,也不曾問過。黑凳遇到了一個民工,黑黑的,和自己一樣。於是他和那個民工一起在一個建築工地老板那裏找了一份工作,搬運磚頭。就這樣他們安定了下來,每天在工地裏吃住。黑凳一有閑暇時間,便跑到工地外去問過往的行人有沒有看到過一個姑娘。黑凳向他們比畫姑娘的相貌與身材,可是結果總是讓他失望。黑凳不知道在工地待了多久,他自己也沒算過,大概有半年吧。黑凳說,管它呢,這不是主要的。一到發工錢的時間,黑凳就夢到工地老板發給他一遝一遝的人民幣。他睡著的時候這樣的美夢一直伴隨著他。他在夢中數著錢嗬嗬地笑。可是有一天,黑凳晚上做著同一個美夢的時候,他感到自己的身體似乎一直在飛,多麼輕盈啊,仿佛自己就是一根羽毛,或是一片雪花。黑凳就這樣想象著自己像一隻蝴蝶在花叢裏飛,他閉著眼睛不願意睜開。他希望這樣飛翔的夢能夠做得久一點,怕一醒來夢就破滅了。可是黑凳夢得正酣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突然從雲層上往下掉,掉得很快,不斷在加速,瞬間頭部劇烈的疼痛把他弄醒了。黑凳睜開眼睛一看,自己的臉上滿是血,他的頭撞到了一塊石頭。他看了看周圍,才發現這是一個多麼陌生的地方啊,四周是一些樹,黑森森的。黑凳緩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明白過來,自己被老板用車拋棄在這個樹林了。他掙紮著爬起來,嘴裏不停地罵著老板,生了小孩沒屁眼,出門被火車撞死,被石頭砸死。他一邊罵一邊往高處爬。他爬到山坡上的公路上,坐在公路旁的石板上喘著粗氣。
這時候,天空有一條彎彎的鐮刀似的月亮,月光像冰冷的水,潑灑在樹林,潑灑在黑凳的身上。黑凳感到突如其來的寒冷。
四
黑凳順著公路一直走,每碰到一輛車路過,他就會招手請求司機能夠停下來,載他一程。可是始終沒有一輛車停住。正如一個人走在沙漠中,對天空招手希望能下一場大雨一樣,隻是一種徒勞。黑凳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直走到太陽掛到高高的天空,散射出刺眼的光。黑凳最後走到了一個加油站,他向站裏的服務員要了一杯水,咕嚕嚕地一口喝了下去。
黑凳喝完水後,本想去找工地老板要錢,但是一想起自己連工地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怎麼能找到呢。再說,就算他找去了,那個老板還會在那裏嗎?一定早就溜了。黑凳想著這些,不由得感到心酸。他懊惱自己沒有讀書,在這個世界怎麼能不受欺負啊!他悲歎這個世界的冷酷與殘忍,悲歎自己的命。黑凳想到這些,眼睛濕潤了。於是他低下頭,哽咽著強忍住快要掉下的淚水。
黑凳冷靜下來之後,便向服務員問了老家的方向。他想,他再也不找什麼姑娘了,他要回家,要回去種他的莊稼。他想,家裏的田地一定長滿了草了吧,寄養在三嬸家的小黃狗也一定長成一隻強壯的大黃狗了吧。黑凳邊想邊往家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黑凳餓了就討點東西吃,渴了就到河裏去喝水。直到有一天,黑凳在城郊撿到了一個皮包。黑凳打開包一看,裏麵有一遝錢,他數了數,整整1200塊,黑凳心裏可高興了,他想這次可好了,發了點小財,回家可以還300塊的外債,還能買幾個小豬崽養。黑凳想到這兒,嘿嘿地笑了起來。但他又有點擔心,村長常對他們說,撿到東西要上交,不然就是犯錯誤、犯法。犯法要坐牢的。黑凳有點後怕。但又想起那個姑娘,媽的,她還騙了我5000塊錢呢,她怎麼不坐牢?想到這兒,黑凳心裏似乎平衡了一些。
黑凳將錢揣進自己髒兮兮的口袋,然後將皮包扔在地上。他繼續往前走,可是沒走幾步,黑凳又轉回身去,傾下身子撿起皮包,東瞧瞧西看看,他想找一個地方把皮包藏起來,不讓別人發現了。黑凳在周圍尋覓了一會兒,他看到一塊石頭,於是將石頭搬起來,把皮包壓在石頭下麵,又用腳踏了踏。於是黑凳拍了拍手掌裏的泥沙,覺得事情辦妥了,便大步向前走去,還哼起了小調。黑凳走了大約有100米,又轉了回去,因為他想到那個皮包可以拿回去裝身份證和戶口本,他便搬開石頭拿出了皮包,用袖子小心地擦拭上麵的泥土,又吐了口水在皮包上,輕輕地用袖子擦幹。黑凳將皮包擦幹淨後,揣在自己的另一個口袋裏,用手壓了壓,這才滿足地往回家的方向趕去。
黑凳來到一個河邊,他捧了一口水喝下去。無意中看到水中的自己,頭發淩亂,衣衫不整。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行頭是如此難看。
黑凳於是走到一個車站,坐車到了城裏,他要買一套衣服。黑凳來到了批發市場,買了一套100多元的衣服,然後又到城裏的澡堂洗了澡,還到理發店理了發。他一身輕鬆地走出來,在城裏的街道閑逛。意外的是,他看到了一個渾身很髒的女人。黑凳走了上去,仔細地瞧了瞧她。黑凳突然有一種衝動,這種衝動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就像是一個人躺在火山口,熱得要命,想要用冰來冷卻自己,又像是被什麼東西擠壓著渾身難受,想要被一種神奇的力量給釋放掉一樣。黑凳於是走上前去和女人搭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