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與憂兮相積,歡與歡兮兩忘:盧照鄰(2 / 2)

這也是盧照鄰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婚姻,即便隻是曇花一現,海市蜃樓;即便招來駱賓王《豔情代郭氏答盧照鄰》的批駁痛斥;即便被世人責罵負心薄情,始亂終棄,他也算為孤單落寞的心靈找到過溫情脈脈的依托。

在《五悲·悲昔遊》中,他也曾吐露過自己對郭氏的思念之情:“忽憶揚州揚子津,遙思蜀道蜀橋人。鴛鴦渚兮羅綺月,茱萸灣兮楊柳春。”或許,對他來說,愛情就是奢侈品,隻可遠觀,不可近賞,隻能把玩,不能擁有。

獨坐岩之曲,悠然無俗紛。

酌酒呈丹桂,思詩贈白雲。

煙霞朝晚聚,猿鳥歲時聞。

水華競秋色,山翠含夕曛。

高談十二部,細核五千文。

如如數冥昧,生生理氛氳。

古人有糟粕,輪扁情未分。

且當事芝術,從吾所好雲。

《赤穀安禪師塔》

盧照鄰決心歸隱山林,一心向佛源於他肉體和精神上承受了雙重折磨。天有不測風雲,正值壯年的盧照鄰突然感染風疾,以致形體殘損,手足無力,五官盡毀,嘴歪眼斜,寸步千裏,咫尺山河,這讓他痛苦不堪。可也正是病痛相纏,貧苦相伴,他才能過上“左手是藥,右手是書”這種與世隔絕的日子,也才能冷靜地對功名利祿進行返璞歸真的思考。回首往昔,在鄧王府,俯仰談笑,顧盼縱橫;在蜀山間,縱情山水,呼朋引伴;而今遁入深山,形影相吊,人生變作截然相異的兩重天地,人生也因此成為一場豐盛的旅行。

名醫孫思邈曾為盧照鄰悉心醫治風疾,並傳授他“養性必先本慎,慎以畏為本”的養生要領,這正是盧照鄰夢寐以求的保全自己的人生真諦,也極大地促使他離開長安,回歸自然。“獨坐岩之曲,悠然無俗紛”,生亦無常,死亦無常,超然物外,超脫生死才能到達永恒;“如如數冥昧,生生理氛氳”,人類對於死亡的恐懼,對於生存的憂慮,都應淡化為彼岸世界中虛無的他物。

盧照鄰晚年自號“幽憂子”,足見其“幽”,也足見其“憂”,但他強忍病痛,堅持寫作,留下了屬於他的“死亡日記”《五悲文》,悲才難,悲窮道,悲昔遊,悲今日,悲人生。哀莫大於心死,當傳來女皇武則天登基,好友駱賓王失蹤,藥王孫思邈離世這一係列噩耗時,盧照鄰終於找到了解脫自己的方式——投江自盡。

“憂與憂兮相積,歡與歡兮兩忘。”盧照鄰應死而無憾了。畢竟,他有過“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的富貴黃粱夢;有過“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騎似雲”的宦遊漂流夜;有過“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的海誓山盟情;有過“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的孤獨寂寥日。

至於最後,或走,或留,亦忘,非忘,隻需問問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