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媽一走,陳海洋立刻如刑滿釋放一般活躍起來。
旺旺正在辦公室忙,陳海洋打電話來,說:“我在你樓下!快下來!”
旺旺以為他不過是抽空過來看她一眼。
他卻興奮地說:“老婆,我通過地毯式大搜索還有賄賂我的舅舅舅媽表兄表弟,我拿回戶口本了!我們現在就去登記!你再也不用這麼委屈了!”
旺旺震驚,問:“真的?”
“當然!我連結婚證的工本費都準備好了!九塊錢!”說著,他從隨身的袋子裏掏出戶口本,戶口本裏當真夾著一遝嶄新的一元紙幣。
旺旺想了想,搖頭:“不行。”
“為什麼?”陳海洋急了。
“你媽不同意,我們偷偷登記算什麼?那真的成了我搶她的兒子了!這個罪名我才不要背!再說了,”旺旺得意一笑,“我一點也不委屈,我的爭取已經快見成效了!”
陳海洋傻傻地看著旺旺。
“我要光明正大地嫁給你!還要浪漫的婚禮!要把所有親友都請來!喝酒,吃肉!為我們祝福!”
陳海洋忽然笑了,他抱抱旺旺:“好好好!我就怕委屈了你。”
“不過……”陳海洋打趣她,“你不是跟神父有約定的嗎?你不能拒絕我的呀。”
“是呀是呀,我要是拒絕了還會繼續倒黴……”剛說到“倒黴”兩字,旺旺不由得打個哆嗦。天哪,不會真的出什麼狀況嗎?從來沒被黴運擊倒過的極品黴女傷不起呀!
旺旺手上的事很多,她不舍地說:“我先上去了。”
走了兩步,她又跑回來,低聲說:“乖乖,今天趁媽媽不在,晚上做一回壞孩子好不好?”她眨眨眼,表情壞壞的。
“好,晚上來接你吃飯,然後我們一起洗白白!”
“歐也!”旺旺握了握小拳頭。
這已經是春末夏初,天氣詭異。
從中午開始,風就刮得特別猛烈,台裏有兩檔節目原定要出外景,受風勢影響也隻好臨時取消。
這個下午忽然顯得悠閑。
台裏不久前增加了一檔叫“特別80後”的節目,內容是介紹那些從事特殊行業或者特殊身份的80後青年。旺旺打算把“大學教師種蘑菇”作為一個選題報上去。嘻嘻,到時候她要客串記者,親自采訪!
想到這裏,她不禁笑起來。
辦公室的窗戶都緊緊地關著,窗外已是昏天黑地。
安姐說:“這風太恐怖了,這哪是什麼春風,分明是八月份的台風啊!”
旺旺打電話給陳海洋:“小蜜蜂你在哪兒呢?”
“在蘑菇房,風很大,快把房頂掀翻了,我和工人們正想辦法加固!”
電話裏,風聲呼嘯,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風裏飄蕩。
旺旺很擔心。
現有的蘑菇房是在一片曾經的稻田裏用竹子和稻草臨搭建成的帳篷式房子,成本雖低但不夠牢固。今年,陳海洋新建了幾座蘑菇房,又增加了新品種,還專門從外地請了具有多年蘑菇種植經驗的師傅過來做技術指導。也跟幾家蘑菇深加工廠簽訂了送貨協議。
他計劃著,等這一批蘑菇收獲,款子回籠,他就租賃一所閑置的小學做場地,以蘑菇種植為終生事業。他甚至打算辭去大學的工作,一心一意種蘑菇。一邊教書一邊種蘑菇他兼顧不過來,何況,他也不能把全部的時間都花在工作和賺錢上,他舍不得放棄慢跑攝影,還希望能時常有時間為旺旺做飯。
所以,那一座座蘑菇房裏,不僅有他投注的心血,更有他對未來的希望。
過了半個小時,風勢越來越猛,旺旺再打陳海洋的電話,陳海洋還在忙。
再過了半個小時,風勢依然猛烈,電視大樓對麵的燈箱廣告都被風垂得一邊垮塌下來。陳海洋的電話打不通了。
旺旺連續不停地打,連打十遍也沒有通。
她什麼也顧不得了,匆匆跟安姐說了一句“我有急事先走了”就跑出大樓,站到街邊攔出租車,直奔蘑菇房。
在一座新建不久的蘑菇房前,陳海洋抓著竹竿,使勁地撐住蘑菇房的一側,蘑菇房已開始搖搖欲墜,一陣狂風像浪頭一樣席卷過來,房頂的一角像報紙一樣,被狂風撕裂,裂口越來越大,帳篷慢慢往陳海洋的這一邊傾斜。旺旺失聲大喊:“小心!快跑!”
就在陳海洋回頭看向旺旺的那一刻,帳篷倒了下來,砸在陳海洋身上。
豆大的雨點從天空砸了下來,瞬間變成了傾盆大雨。
旺旺沒有呆沒有傻,沒有愣神一秒,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像子彈發射出去一般,衝到陳海洋身邊。
他的半個身體被埋在帳篷裏。
他的身體迅速被暴雨淋濕。
他支起身體,費力地朝旺旺笑,說:“小媳婦兒,你來啦。”
旺旺瘋了一樣,用雙手掀開竹竿,扯掉稻草。
工人們都跑過來幫忙。
陳海洋被扒拉出來了。
他摸摸自己的臉,摸摸自己的手,再動了動自己的腿,他咧嘴一笑:“嘿,都在。“
旺旺卻吧嗒吧嗒直掉淚。
陳海洋上前一步,擁住了她,“我沒事,我沒事。”
說話間,血水已順著他的褲管,不斷往下流,雨勢太大,血水被瞬間衝淡。
雨勢越來越猛,陳海洋招呼工人們:“大家都躲到車裏去!”
陳海洋的小腿破了很大一塊皮,血就是從那裏流出來的。
旺旺穿了吊帶衫和長袖襯衣。
她脫下襯衣,將陳海洋的傷口簡單包紮。
陳海洋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握住她的手,緊張地望著一座座蘑菇帳篷。
雨傾盆而下,天地間茫茫一片,地上一股股小溪彙成河流,蘑菇房地勢低窪,河流從四麵八方奔湧過來,很快,蘑菇房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小媳婦兒,這下完了,蘑菇變成蘑菇湯,我也變成窮光蛋了。”
“我不嫌棄你。”
“那好,我還是幸福的窮光蛋。”停了停,他心疼地望了一眼蘑菇湯,說,“還是回去吧。”
旺旺說:“我來開車。”
暴雨直到傍晚才漸漸止歇。
陳海洋小腿纏了紗布,手臂貼滿創可貼,穿著旺旺買的珊瑚絨睡衣,他臉色灰白,嘴唇幹燥,像孩子一樣蜷縮在沙發裏。
旺旺蔫蔫地說:“是我們真的八字不合嗎?還是我不該不同意跟你偷偷結婚?你看,你都受傷了。”
“這點傷不算什麼,男人嘛。”
“蘑菇也毀了,我粗略算了下,損失將近五萬……”
“你嫌棄我了?”陳海洋攬顧過她。
她撇撇嘴:“太心疼了,那麼多錢……”
“我也心疼啊。不過我也想通了,光是我愛你你愛我領證辦婚禮都是不夠的,隻有我們一起經曆了很多事,不管遇到什麼艱難險阻,我們都能像這樣,你靠著我,我靠著你,我們才能真正地融入彼此的生命,任何人都不能將我們分開。”
她不說話,隻是靠他更緊。
一聲巨雷橫空劈響。
旺旺驚醒似的意識到,她屢次違反轉運約定,屢次倒黴,但以前是她一個人倒黴,但這次波及她心愛的男人!這絕對不行!她不允許!她遇到了陳海洋,這才是她人生轉運的開始!她不再奢求上帝再賜予她別的什麼好運了!
她要去和神父解約!
第二天,雨過天晴。旺旺起了個大早,直奔教堂。
不是禮拜天,教堂一片安寧。
那個彈鋼琴的男人正從教堂的一扇側門走出來,他穿著神父的黑色職業套裝,雙手捧著《聖經》,他朝旺旺走過來,說:“你好,我是林神父。”
這是旺旺第一次聽到他這麼正式地介紹自己
她笑了:“林神父,你好,我來找李神父。”
“對不起,李神父上周去世了。”
旺旺大驚,垂頭默哀。
過了一會兒,她說:“去年這時候,我和他有一個轉運約定,現在,我不需要了,我想解除……”她焦急不安,語氣急促。
周神父微笑起來:“既然李神父已經去世,你們的約定也就自動解除了。願他保佑你。”
旺旺仍有疑慮。
周神父似乎看出她的疑慮,他說:“如果你信教,你信仰就是上帝,如果你不信教,你信仰的,就是自己的心。接受或者拒絕他人所求,你遵循的,其實隻是自己內心真實的意願。其實,李神父和你訂下你那個約定,隻是想要激勵你。”
他在旺旺的麵前的空氣裏,劃了一個十字,說:“所有發生的事,都是必然,都是不可避免,來者是福,希望永在。”
他溫和的聲音就像春雨灑落草地。
旺旺心頭的不安和疑慮,像塵埃被春雨衝洗幹淨,隻剩一片通透澄明。
她看著這位年輕的神父,心裏充滿感激。
神父也在看著她。
他們的眼神,仿佛有了某種默契的交流。
神父微笑著,他的嘴角,也若隱若現的一個酒窩。
旺旺驀然覺得,眼前的這張笑臉,似曾相識,令她感到親切溫暖,這與她第一次在教堂看到他時的那種親切,遙相呼應。
恍惚間,旺旺聞到一股秋天裏梨子成熟的氣息,那氣息似是從記憶深處,悠悠蕩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