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旺呆呆地問:“那個娃兒,就是陳海洋嗎?”
“是。抱回來養了大半年,我們才曉得他有多機靈,他懂事,勤快,又會看人臉色,人還沒有灶頭高,就曉得搭起板凳煮飯。我在地裏做活晚了沒回來,他就打起電筒來接。送去學校讀書,本來他一個字都不認得,才兩三個月,一本書都全部讀得出來了!村裏人都說,恁個機靈的娃兒,肯定養不家!長大也是白眼狼!我當時就是咬牙切齒,心想,這個是有良心的娃兒,我再咋個辛苦也要養大他!”
旺旺的鼻頭酸酸的。
“他讀書爭氣,我就供他讀高中,讀大學。農村收入低,他爸那幾年又得了病,家裏就我一個人撐著,現在回想,都不曉得是咋個撐過來的。我真沒想過等他有出息了報答我,我隻想,隻要他有出息,過得好,他就算是對得起我幫他撿回來的這條命了!”
旺旺深深吸氣,沒說話。
陳媽歎氣,說:“現在你肯定恨我,他也怪我,等以後你自己當了媽,就曉得當媽的心情了!”
旺旺感動的同時,理智的小腦瓜也在轉動,她想到就說了:“阿姨,既然他是你撿回來的,他的生辰八字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身上藏了張紙,上麵寫了!那個男人就是存心想丟娃兒的!那年頭,能生的都生得多,但又養不活!”
“哦!”
旺旺出門坐車回家,一路上她都在反複琢磨陳媽說的陳海洋的身世,她總覺得不對勁,陳媽肯定隱瞞了什麼。
那會是什麼呢?她為什麼要隱瞞呢?
這跟她不同意兒子的婚事有什麼關係呢?
陳媽不同意婚事的依據,是他們的生辰八字。如果陳海洋真是那樣撿來的,生辰八字她應該不會知道。一個六歲大的孩子,被捆在蛇皮袋裏還寫上生辰八字故意丟棄,這行不通。捆進蛇皮袋讓孩子又冷又餓還渾身是傷,顯然不會是父母所為,更像人販子;而寫上生辰八字,卻是人販子絕對做不出來的。
旺旺想著想著,渾身一顫,該不會,陳媽撿來的小男娃,就是周達達?或者幹脆他根本不是撿的,就是陳媽從小舅媽那裏抱養過去的!所以陳媽對他的身世才一清二楚,所以才不同意他們結婚?
天哪,陳海洋是自己的雙胞胎哥哥?
就算她再熱愛韓劇,但上天也不至於回饋給她如此大的一個驚嚇吧!
她給周媽打電話,問:“媽,你說我和陳海洋長得像不像?”
周媽呆了呆,說:“是有點夫妻相。”周媽還不知道未來親家母不同意婚事,旺旺一直在哄她說正在安排兩家大人正式會晤。
“我是說,你看他像不像我哥哥?”旺旺衝出而出。
“怎麼可能!”周媽情緒激動,聲調都變了。
“哈哈,我也是說不可能,媽,你別激動,我吃飽了沒事幹,胡思亂想的啦。”
“你還真是吃飽了沒事幹……”周媽對著電話也不知道說點什麼好,想了想,才說,“那這個星期六,你帶他回來一趟。”
雖然琳琅說著要當單親媽媽,不想讓張大鵬知道她懷孕的事。旺旺很敬佩她的勇氣,並借鑒了勇氣去爭取自己的幸福。但作為一個共同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的閨密,她看透她的小心思也是容易的事。
所以,她還是決定告訴張大鵬。
徐媛媛剛和王公子去了一趟港澳,回來聽說這事,當即驚天動地喊起來:“當然要說!琳琅你真是腦殼長包!你真想做單親媽媽,那也要找一顆基因優良的精子!你看鳳姐長成那樣她還找奧巴馬呢!你就不能有點遠大誌向?”
說著,她拿起手機就衝張大鵬一通咆哮。
張大鵬激動不已,連滾帶爬跑過來找琳琅。
不等張大鵬問,琳琅淡淡說:“孩子我打掉了。”
“不可能,我不信!琳琅,你不要這樣好嗎?你再這樣我的真要瘋掉了!”他握住琳琅的手。
琳琅抽出手:“真的。”
“那也是我的孩子呀,我都還不知道呀,琳琅,你怎麼可以……”張大鵬的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揮,他說不下去了。他像被人猛地擰斷了脖子一樣,腦袋無力地耷拉下去。
琳琅心想:沒錯,那也是你的孩子,我若是在你還不知道的情況下就擅自打掉,那的確是我的錯。可是,如果不是聽到產房裏那一陣嬰兒的啼哭,我真的已經犯了錯!若是錯誤已經造成,你會原諒我嗎?
張大鵬還是耷拉著腦袋,肩膀一抽一抽。
琳琅站起來要走。
張大鵬撲過來抱住她:“你不能就這麼走了!我要你跟我回去,跟我結婚……”
“我打掉你的孩子,你也不恨我嗎?”
“我理解你,你是不想讓我覺得,你是因為孩子才原諒我,是吧,你原諒我吧!”
琳琅認真地看著張大鵬。
她忽然明白,她明明愛他原諒他,卻遲遲不肯回到他身邊究竟是因為什麼。並不是她以為的,她要做足姿態,要他充分反省,充分受罪,要試探他的真心。
她隻是一直在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是一樁帶房子的婚姻?還是一個會在寒冬夜晚為她做一碗炒飯的男人?
在她不惜四處碰壁相親拚命想把自己嫁出去的時期,她想要的,是前者;
遇到張大鵬以後,現在此刻,她才青春,她要的,隻是一個愛她的男人。
這個男人依然有點憨傻,有點懦弱。在這段反省期內,他也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但他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卻不會發生改變;他做愛的姿勢不會花樣翻新,能力也不會突飛猛進;他更不可能一夜暴富,但是,她終於堅信,他愛她,勝過一切。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
琳琅身體那股緊繃的氣流,慢慢舒緩,她靠在了他的懷裏。
張大鵬抱緊她:“太好了!留得母豬在,不怕沒豬崽,我要你跟我生一堆!”
星期六,旺旺一早就趕到陳海洋家裏,態度端正地請示陳媽:“阿姨,我想帶陳海洋回家一趟,我媽有點話想跟他說,你看可以嗎?”
陳媽正在廚房,她也沒看旺旺,就攪著鍋裏的稀飯,說:“海洋昨天就跟我說過了,我同意了,沒想到你還特地過來跟我說。我烙了餅,稀飯馬上好了,你們吃了早飯再去吧。”
陳媽的語氣柔和慈祥,旺旺聽著,眼睛有點潮。自己真心的努力,終於也換來了真心的對待。
三個人默默地吃著早餐。
陳海洋不時從餐桌上看旺旺,旺旺也不看他,心裏又美又暖。
旺旺和陳海洋剛到家坐下,周媽就拿出一雙襪子遞給陳海洋,說:“海洋,給你一個驚喜!”
這是一雙灰色的毛線襪,針腳拙劣渾身坑坑窪窪,兩隻還一大一小。他笑了,問旺旺:“你織的?”
旺旺看到襪子也十分驚奇:“媽,你在哪裏翻出來的?”
周媽哈哈笑:“海洋,這是旺旺唯一織成的東西!我看是專門為你織的,你快試試!”
陳海洋揮舞著襪子,取笑說:“旺旺,這是你初戀的時候織的吧?是不是還沒送出去初戀就夭折了?”
旺旺紅了臉,抿嘴笑,伸手就想搶襪子。
陳海洋卻作勢要往腳上套。
陳媽忙說:“這是五指襪呢!你穿著襪子怎麼穿!”
陳海洋就背過身去脫襪子,周媽忙起身往陽台走,像是要拿東西,她順勢盯著陳海洋的左腳看,然後說:“合適嗎?”
陳海洋扭扭腳趾:“好緊!另一隻根本就穿不上!”
周媽轉身喊旺旺:“快來幫媽媽晾衣服!”
旺旺過去,周媽低聲問:“我知道你們住在一起了,我問你,他的屁股上有沒有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紅色胎記?”
旺旺難為情地說:“沒有,你問這個幹什麼?”
“你不是說他像你哥哥嗎,你那麼一說,我心裏也總是打鼓。你哥哥屁股上有胎記,左腳小腳趾隻有半截,他兩樣都沒有。他的酒窩,和你哥哥的,也不一樣。我這回仔細看清了他,自己的兒子,不管變成變成什麼樣子,不管過了多少年,當媽的,總不會認錯。”
“哥哥小腳趾為什麼隻有半截?”
“還不是因為你貪吃!外婆家門口棵梨樹,你要吃梨,你哥哥就爬上樹給你摘,結果摔下來,地上的破瓶子紮到他的腳,小腳趾就被切去半個,當時你哭得比他還傷心。傷口還沒好透,他就被那個瘋女人抱走了。”
旺旺恍惚記起了那個場景,哥哥坐在地上大哭,他的腳趾鮮血噴湧,染紅了泥土。地上還散落著幾個青澀的梨子。她也嚇得哇哇大哭。
周媽似悲似喜:“希望老天爺保佑你哥。”
旺旺能猜度周媽的心情。之前,周媽既然希望陳海洋是,又希望他不是;現在,周媽既欣慰,又失落。
旺旺的鬥誌全麵爆發,管他什麼出身,什麼生辰八字,隻要他不是哥哥,她就要嫁給他!
她問陳媽:“阿姨,我對你好嗎?”
“好。”
“我對你好,是因為你是陳海洋的媽媽,是因為我愛他。”
陳媽不言語。
旺旺又說:“阿姨,我和你,都愛著同一個男人,這是緣分,是要我們成為一家人。你說呢?”
陳媽為難地看著她。從情形上看,陳媽似有鬆動,但也不明確表態,隻說:“哎呀!該插秧了,我要回去忙活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