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幾天,就是耶誕節了。”翠薇一邊收拾一邊泛泛地說著。
“唔。”雲樓應了一聲。
“記得去年你幫我布置耶誕舞會的事嗎?今年還有沒有情緒?姨媽說,假若我們高興,她可以把客廳借給我們,讓我們好好地玩一玩。怎樣?你可以請你學校裏的同學,男的女的都可以,我也有一些朋友,每年都在我家瘋的,拉了來,我們開一個盛大的舞會,好不好?”
雲樓沉思著沒有說話。
“怎樣呢?雲樓?姨媽說,因為涵妮的緣故,家裏從沒有聽過年輕人熱鬧的玩樂聲,她希望讓家裏的空氣也變化一下。假若你同意,我們就到姨媽家去商量商量。”
雲樓凝視著翠薇。
“這是你來的目的?”他問。
“噢,雲樓!”翠薇拋掉了手中的掃帚,直視著雲樓,突然被觸怒了,她瞪著眼睛,率直地說,“是的,這是我來的目的!別以為姨媽真想聽年輕人的笑聲,她是為了你,千方百計地想為你安排,想讓你振作,讓你快樂起來!你不要一直陰陽怪氣的,好像別人欠了你債!姨媽和姨父待你都沒話可說了,姨媽愛屋及烏,涵妮既去,她願意你重獲快樂,世界上還有比姨媽更好的人嗎?而你搬出來,躲著楊家,好像大家都對不起你似的!你想想看,你有道理沒有?”
“翠薇,”雲樓瞪著她,帶著份苦惱的無奈,“別連珠炮似的說個沒完,你不懂,你不懂我那份心情,我但願我快樂得起來,我但願我能和年輕人一起瘋,一起玩,一起樂!可是,我不能!我……”他忽然住了口,環室四顧,他的神態是奇異的,眼睛裏燃燒著熾烈的熱情。“我寧願待在這屋裏,不是我一個人,是——和涵妮在一起。”
翠薇驚異地看著他,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好一會兒,她才錯愕地說:
“你何必自己騙自己呢?這屋裏隻有涵妮的畫像而已!你不能永遠伴著涵妮的畫像生活呀!”
“不隻是畫像!還有涵妮本人!”雲樓魯莽地喊,帶著幾分怒氣,“她還活著,別說她死了,她活著,最起碼,她活在我的心裏,活在我的四周,剛剛你來以前,我還看見她站在我的窗外。”
“你瘋了!”翠薇嚷著說,“那是我呀!我怕你不在家,在窗口看了看,還敲了你的窗子,什麼涵妮?你不要永遠拒絕接受涵妮死亡的事實,我看,你簡直要去看看心理科醫生了!”
“你少管我吧!”雲樓不快地說,“讓我過我自己的日子,我高興怎麼想就怎麼想!”
翠薇結舌了,半晌,她才走到雲樓身邊,熱心地望著他,急切地說:
“可是,你在逃避現實呀!你這樣會把自己弄出神經病來的!何苦呢?涵妮已經死了,你為什麼要陪葬進去呢?理智一點吧,雲樓,接受姨媽和姨父的好意,我們來過一個熱熱鬧鬧的耶誕節,說不定,你在耶誕節裏會有什麼奇遇呢!”
“哼!”雲樓冷笑了一聲,“奇遇?除非是涵妮複活了!”他突然怔了一下,瞪著翠薇說:“是嗎?或者涵妮根本沒死,你姨媽把她藏起來了,現在,想要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讓她重新出現在我眼前,是嗎?”
“你真正是瘋了!”翠薇廢然地叫。
“那麼,還可能有什麼奇遇呢?”雲樓無精打采地說。看到翠薇那滿臉失望的、難過的神情,他已有些於心不忍了。振作了一下,他凝視著翠薇,用鄭重的,嚴肅的,誠懇的語氣說:“我告訴你,翠薇,並不是我不識好歹,也不是我執迷不悟,隻是……隻是因為我忘不了涵妮,我實在忘不了她。我也用過種種辦法,我酗酒,我玩樂,但是我還是忘不了涵妮。舞會啦,耶誕節啦,對我都是沒有意義的,除了涵妮,而涵妮死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睛模糊而朦朧,“不要勸我,不要說服我,翠薇。說不定有一天我自己會從這繭裏解脫出來,說不定會有那麼一天,但,不是現在。你回去告訴楊伯伯楊伯母,我明天晚上去看他們,讓他們不要為我操心,也不要為我安排什麼,我是——”他頓了頓,眼裏有一層霧氣,聲音是沉痛而令人感動的,“我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翠薇注視著他,他的神態,他的語氣,他的眼光……都使她感動了,深深地感動了,她感到自己的眼眶發熱而濕潤,這男孩何等令人心折!涵妮,能獲得這樣一份感情,你死而何恨?於是,她想起涵妮常為雲樓所唱的那支歌中的幾句:
……
遭獵網將我捕,
寧可死傍你足,
縱然是恨難消,
我亦無苦。
涵妮,你應該無苦了,隻是,別人卻如何承受這一份苦呢!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雲樓,”她酸澀地微笑著,“我懂得你了,我會去告訴姨媽,但願……”她停了停,但願什麼呢?“但願涵妮能為你而複活!”
“但願!”雲樓也微笑了,笑得更酸澀,更淒苦,更無奈。然後,他驚跳了起來,嚷著說:“開水都要滾幹了!”
真的,那電壺裏的水正不住地從壺蓋及壺嘴裏衝出來,發出嗤嗤的響聲。翠薇驚喊了一聲,跑過去拔掉插頭,壺裏的水已經所剩無幾了。她掉過頭來看看雲樓,兩人都莫名所以地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