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域最大的王,鬱鬱供養在神聖的囹圄;佛門最多情的僧侶,悄然走出巍峨的莊嚴。門隅是何等高貴,卻埋頭在嘈雜的街市。轉世的靈童,記憶裏盡是純真。少年的喇嘛,迷失於女兒紅。穿上俗人的衣服戴上長長的假發,去享受世俗的歡樂:“住在布達拉宮br我是持明倉央嘉措br住在山下拉薩br我是浪子宕桑旺波。”
佛前的一朵蓮花,來尋凡塵的情緣。杜鵑從遠方飛來,帶來了萌動的氣息。鳥與石會一見傾心,野鵝會同蘆葦相戀。潔白的仙鶴,請把雙翅借我。背後的惡龍有什麼可怕,前邊的甜果一定要摘到。雅龍林木廣,瓊結人漂亮。吐蕃故都的女人,是肌膚皆香的尤物。發髻上的鬆石不會說話,笑露的皓齒把魂魄勾走。一箭射中靶子,箭頭鑽入靶心;一見心上女人,心就跟了她去。
去年種下的秧苗,今歲已成禾束。相思的消瘦,一百個名醫都救不了;絕頂的聰明,也和呆子一樣。手寫的黑字,水一衝就沒了;心裏的圖畫,怎麼也擦不掉;常想活佛的麵孔,從不展現眼前;沒想情人的容顏,時時映在心中。遂了情人的心意,就斷絕了與佛的緣分;要去深山修行,就違背了情人的期待。道行高深的喇嘛,請指一條明路:怎樣回心轉意,怎樣不再失足?
心上人的福幡插在柳樹旁,看柳樹的阿哥不會拿石頭打它。閉目在經殿香霧中,不為參悟,隻為聞她的氣息;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隻為觸她的指尖;升起風馬,不為祈福,隻為守候她的到來;壘起瑪尼堆,不為修德,隻為投下心湖的石子;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朝聖,隻為貼著她的呼吸;轉山轉水轉佛塔喲,不為修來生,隻為與她相遇。除非不相見,不相知,不相伴,不相惜,不相愛,不相對,不相誤,不相許,不相依,不相遇。免得生死相思,隻有相決絕。
月亮來到東山頂上,東山不聲不響;瑪吉阿米的麵容早就浮在心上,心像羚羊一樣狂奔。
和情人幽會,在山穀的密林深處。口渴的時候,池水不要喝幹;熱戀的時候,情話不要說完。香柏樹梢的小鳥,說一句好聽話就行了。信義的印記,嵌在各人心上。懷抱中的精靈,是天真爛漫的美人。繾綣的時光沒有盡頭,想不起究竟佛法。除非死別,活著永不分離!
帽子戴到頭上,辮兒甩在背後。桑耶的白色雄雞,忘記了啼叫。
黃昏出去,回來已是黎明。老黃狗和鸚鵡是同謀,雪地暴露了秘密。和十五的月色一樣明了,足跡是無悔的誓約。
一個窮困喇嘛的後代,一個至尊至上的活佛,一個天生的情種,一個唯美的詩人,一個難以捉摸的謎,一個永不褪色的傳奇。輾轉,荼蘼,隔絕,血光交錯,未知的宿命交付顛簸。躁動和暴怒,把兀鷹的羽毛弄亂了;茫然和憂愁,把柔弱的詩人弄憔悴了。有多麼美好就有多麼淒涼,匆促的旅途擠滿了命運的吊詭。
春來花自發,秋至葉飄零,為什麼總在悲傷的時候下雪?因為冬天就要過去。不經意的時候,人們會錯過很多美麗。錯過了今冬,明年該懂得珍惜。無常就是有常,執著如淵,執著如塵,執著如淚水,是滴入心中的破碎。冰化了,才發現緣沒了。
苦行路,生無涯,挽歌暗啞,寂滅隱沒,決然遁去無消息。趟過凡心不滅的水,度過世間罕有的劫。青海湖似有或無的琵琶音,是菩提的大悲咒。清淨而生,清淨而去,不負如來,亦不負真情,圓滿了華彩燦爛的一生。
牽腸掛肚的卿卿我我總是曇花一現,每顆心生來就是孤單。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參透了生命的真諦,才會有鳳凰的涅槃。水晶山上的雪水,黨參葉尖的露珠,聖潔的智慧天女,拿甘露作曲子釀酒。誰發著聖誓喝下,誰就不會墮入惡途。
出世法的世界無比廣大,蓮花本是對生命的祝福。與歡喜人做快樂事,是前生今世的因果。特立獨行傳達了最溫暖的慈悲,纏綿情歌淨化了一代又一代心靈。韻律波瀾起伏卻又清靜雅致,淡然印入世人的深心。
如此遙遠又如此親近的名字,遺世而獨立。留在千年的高山流水,留在四季的花前月下,留在無數柔軟的情懷。
一直流連在與他相會的希望中,這日子終於來到。麵對蓮花,我無從言語。當金琴在晨光中調好,我來唱歌。在他的世界我無所作為,隻能唱出蒼白的歌聲。看不見他的臉,隻聽見他輕盈的步履。幽暗的宮殿,響著默禱的鍾聲。花蕊綻放,風裏有一種奇異的芳香。
真如寺
車子越往上走越見高深。一朵朵的雲迎麵向車窗撲來,又飄然消失。山勢陡峭,林深樹密。石梯上時見歇息的沙彌與香客。泉水在石壁流淌,不聞其聲,隻見流動的亮光。
轉過蒼黑巨石,忽見趙州關。“到這裏不許你七顛八倒,過此門莫管他五眼六通”。門聯若一聲棒喝,隔開僧俗兩重天地。
這是真如寺頭道山門。
仿佛是特為名刹而生成。海拔上千公尺的山頂,居然有這樣巨大的一片盆地。四周峰巒環列,參差如蓮瓣,護持著遠離塵囂的清淨勝境。古謂之“雲嶺甲江右,名高四百州”,“冠世絕境,天上雲居”。
澄澈的明月湖,臥於袈裟般的阡陌田畝之中,一泓收盡萬山秋。對岸連綿的竹林,掩映著寺院,梵宇幢幢,香煙靄靄。湖水長平如鏡,拱衛寺門。日升時,金光蕩漾,佛殿生輝;月當空,銀波閃爍,寺影神秘。
唐元和初,便有禪師看中此地風水,治基建寺。隨後四方傾向,名動朝野。無數高僧若佛印者於此得法,曆代名士若白居易、蘇東坡者爭相尋訪。作為禪家最盛道場之一,對中國以及東南亞佛教影響至巨。
與曆史本身一樣,真如寺曆經興廢。其現代複興者是禪宗泰鬥虛雲長老。父親老年得子,指望他在仕途有所造就,他卻偏嗜佛典。終於避入深山,削發受戒。幾年後,父病故,其母領著未曾圓房的兒媳出家為尼,共結菩提勝果。五十五歲在趕赴禪七途中,失足落水,浮沉晝夜,遇救後口鼻及大小便諸孔流血。但他隱忍持修,長坐不臥,以悟為期。至“八七”,忽開水濺手,茶杯落地,一聲破碎,疑根頓斷,如從夢醒,悟透禪關。留下極有名的一偈:“燙著手,打碎杯,家破人亡語難開,春到花香處處秀,山河大地是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