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本指望他幫你出主意,誰知他倒給你出難題。我心裏納悶,露出尷尬的神情,為難地囁嚅道:“我感覺,我還不是這房子的主人……”
“我感覺你就是這房子的主人,”他爽朗一笑,盯著我追問,“女房東,願請在下進門做客麼?”
沒辦法,我隻好以“房東”的姿態將他引進別墅。步入客廳,我便向他表示歉意,因為我尚未入住,不能以茶水待客。他倒不介意,坦然落座在沙發上,招呼我也坐下來敘談。在他轉臉掃視客廳的當兒,我又急切地詢問別墅的問題。他伸開雙臂,打了一個哈欠,在自己腦門前畫了一個圓圈,泛著壞笑說他已經給了答案。我皺著眉頭尋思,想到他剛才稱呼我女房東,若有所悟地笑了,說我已經知曉他的答案,但是心裏還顧慮重重,不敢輕易接受這個重獎。
“何以承受不起?我覺得你可以問心無愧接受這個重獎。鑒於你操作技能出色,為技改項目成功投產運行作出了重大貢獻,董事會決定給予重獎,這是合情合理,無可厚非的;再說這房子,與其讓它閑置浪費,不如你住進來,倒也物盡其用。”他慢條斯理地說著,衝我扮了一個鬼臉,用手比劃說,“瞧,這麼漂亮別墅,正好配得上你這麼漂亮的人享用。”
“又在耍貧嘴,”我瞪眼啐道,又轉換語氣說,“你說的也在理,不過我以為自己的貢獻配不上重獎,難以心安理得接受。”
“你呀,”牛雲翔搖搖頭,歎息道,“你們知識分子,當然也包括我,就是臉皮太薄,過於謙卑……”
“我隻是一個紡織女工,算不上知識分子。”
“我覺得你很知識分子,為單位作出了貢獻,卻不敢坦然接受獎勵,”他聳了聳肩,對我笑道,“你看,有些科技專家受到政府嘉獎,大多將屬於自己支配的獎金用來搞科研,而不是用來買房子、買車子或享受生活,這樣未免過於溫良恭謙讓了。”
“溫良恭謙讓可是美德啊。”
“對,是美德,如果過度了,不是矯情,就是自虐。”牛雲翔停頓一下,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其實,我覺得咱們應該向孟嚐君門下的馮驩學習,要敢於爭取並坦然接受正當利益。”
“向馮驩學習?”
“嗯。”
他點頭一笑,接著繪聲繪色地講述並點評孟嚐君與馮驩的故事。他說,當年馮驩投奔到孟嚐君門下,並沒有為孟嚐君辦過一件事,沒有立下一點功,卻隔三差五要求改善待遇:初來乍到,馮驩彈鋏發牢騷,抱怨夥食不好,吃飯沒有魚做菜;孟嚐君聞知,趕緊改善夥食,保證他有魚吃;過些日子,馮驩又彈鋏發牢騷,抱怨待遇不高,出門沒有車子坐;孟嚐君聞知,馬上提高待遇,讓他有車子坐;沒過多久,馮驩再次彈鋏發牢騷,抱怨日子難熬,夜裏沒老婆陪著睡覺;孟嚐君聞知,沒有責怪馮驩,趕緊托人牽線搭橋,為他物色對象。說到這裏,他由衷讚歎孟嚐君不愧為好老板好當家,如果換了一般人,恐怕會炒馮驩的魷魚,畢竟他隻是一個吃白飯的;在肯定孟嚐君禮賢下士的同時,他對馮驩更是大加褒獎,說他在那種境況下,不僅敢於要求改善待遇,而且坦然接受老板的優待,實在是難能可貴;後世知識分子慣於委曲求全,寧可在艱苦條件下默默工作,也不敢主動爭取待遇,即使因作出貢獻而獲得獎勵,也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從這個意義上講,他們應該弘揚馮驩的膽氣與自信。
突然,一陣熟悉的鈴聲響了起來。我趕緊掏出手機,將它貼近耳邊,起身接聽。聽聲音,知道對方是鎮長牛誌宏,他在電話裏向我報喜,說我已經被鎮上推薦為縣級勞模,爭取申報市級勞模。其實,我對什麼勞模並不在乎,出於禮貌,還是對他說了幾句表示感謝的客氣話。通話完畢,牛雲翔問電話是哪個打來的,我如實相告;他抹了抹鼻子,臉上浮現一絲冷笑,似有吃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