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7章 雨中放牧
第一卷 第17章 雨中放牧
——水牛自敘
睜開眼睛,透過柵欄木門,看見外麵灰蒙蒙的,淅瀝飄著毛毛細雨。我爬了起來,將屁股挪近角落,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尿;盡管尿液當時就從牆角洞孔往外流,但還是淋濕了一些稻草,並殘存一股濃烈的騷味;對於我來說,稻草顯然必不可少,它不僅是睡覺時的被褥,而且是饑餓時的飼料;正因為如此,我比較愛惜稻草。盡管很小心,每次撒尿總會淋濕一些稻草,沒有辦法啊,我已經盡力而為了。
一般來說,雨天是不會下田耕作,比較節省體力。但是,雨天除了待在棚舍裏嚼稻草什麼也幹不了,實在是鬱悶難熬,因此我並不喜歡雨天。正當我望著細雨發呆的時候,那個叫水生的主人推門走了進來,撫摸我的額頭,告訴我說:“毛牯,今天不耕田,我帶你去放牧。”毛牯是我的名字,多年來一直被人這麼稱呼,因此我認為我的名字就叫毛牯;從字麵看,毛,主要是指動物皮上所生長的絲狀物,比如羽毛、羊毛;可是,在我生活的地方,人們喜歡把“毛”作為孩子的昵稱;假如家裏有三個孩子,老大就叫大毛,老二就叫二毛,老三就叫三毛。我是一條公牛,生下來就被叫做毛牯,相當於當地人叫嬰兒叫毛伢,或小毛。毛伢也好,小毛也好,可以用來稱呼所有的小孩,毛牯同樣可以用來稱呼所有的小牛,像我這樣一頭成熟的公牛依然叫毛牯,似乎不太合適。如果讓我給自己起名的話,叫烏獲或孟賁何嚐不可,畢竟我有的是力氣;當然名字隻是一個符號,即便名字起得再好,當牛做馬的還是當牛做馬,所以我並不在乎人家怎麼稱呼,叫毛牯就叫毛牯得了。唉,要知道讓我出去放牧,就該把尿把多憋一會兒,免得淋濕稻草。
水生一手打著雨傘,一手牽著繩索——繩索栓著我的鼻子,引領我走出棚舍。就這樣,我被他牽著鼻子走;他走到村口,我走到村口;他走過田埂,我越過田埂;他來到溝渠邊,我來到溝渠邊。相對而言,溝岸比田埂更寬闊,青草更為豐厚;現在是春季,青草非常鮮嫩,我將嘴巴貼近地麵,利用舌頭和牙齒,風卷殘雲似的掃蕩,青草卷入嘴裏,來不及咀嚼就源源不斷送入胃中。有人或許納悶,你那樣囫圇吞草能消化得了嗎?請放心,回到住處我還要把胃中草弄到嘴裏細細咀嚼,再咽下去消化;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反芻”。
據我所知,“反芻”似乎是咱們草食動物的專利。肉食動物,包括人類都不喜歡反芻,他們吃下食物,就直接讓胃腸消化為糞便排出去;即使他們作嘔了,胃裏食物湧到嘴裏,寧可吐掉,也不願重嚼。我時常思考,咱們牛類之所以反芻,與其說是祖先遺傳下來的習慣,不如說是生活方式使然。眾所周知,咱們牛類是動物中為人類服務的勞動者,當然還有像馬、狗以及駱駝之類,也算是勞動者。勞動創造了人類,同時也創造了牛類,這一點我體會很深。比如說耕田的時候,田間有可口的草料,我忍不住要吃,又不能仔細咀嚼,因為不得耽誤耕作,所以就隻好先囫圇吞下,空閑時再吐到嘴裏慢慢咀嚼。因此我相信,我們的祖先就是為了適應耕作勞動而形成反芻習性;同樣我也理解,駱駝之所以拚命進食增長駝峰,就是為了積蓄能量以便擔負起穿越沙漠中的重任。不過,有時我又覺得,勞動時需要反芻,不勞動時更需要反芻,尤其是在寒冷的冬日,棲身於棚舍的我,隻有一捆幹枯的稻草相伴,除了進食與反芻稻草之外,沒有什麼事情可做;若不進行反芻,真不知怎麼度過漫長的冬天。
看我專心埋頭吃草,水生將手中繩索拋到我的背上,讓我自由地放牧;我抬起頭,瞅了他一眼,並哞叫一聲,隨即低下頭,繼續掃蕩青草;水生拍了拍我濕漉漉的背部,不無感慨地咕嘟:“毛牯啊,毛牯,你一心吃草,活得多快活啊!”聽這口氣,他似乎羨慕咱們牛類,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沒有什麼心思,沒有什麼煩惱,吃了青草就快樂;其實,咱也曾想過吃肉,可是誰給肉你吃?憑咱們能力自己找肉吃不成問題,可是咱們天性善良,隻要吃草能夠活命,就不忍心去殺人,再說真的讓你吃肉,口舌和腸胃未必適應;當然,我非常理解水生的心思,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遇到苦惱的事情:前天在耕耘湖田的時候,他曾拿我當朋友談心,說他看上一個美如天仙的女人,可惜女方提出條件太離奇,隻有獻上龍骨鳳翅,才能得到她垂青。我的媽呀,幸好人家要的是龍骨而不是牛骨,否則會讓我作出犧牲;就在我感到慶幸之際,水生一邊撫摸我頸上鬃毛,一邊歎息道:“毛牯,你要是一條神牛該多好;當年牛郎娶織女,全靠一條神牛相助。”他眼巴巴地盯著我,眼神裏充滿著期盼,期盼我就是一頭神牛;我瞪大眼睛,與他對視一會,便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因為我隻是一頭平凡的水牛,對於他尋找龍骨鳳翅確實愛莫能助;如果女方需要牛骨,我可以考慮撞牆或撞樹而死,讓水生把我的骨頭獻出去得了。
漸漸的,雨越下越大,毛毛雨絲變成了豆狀雨點,打得雨傘滴答作響。水生從我背上拿走繩索,輕輕扽了一下,我的鼻子旋即被觸動,不由得抬起頭來,眼裏露出疑惑的目光,困惑的目光不解的眼神,盡管我的肚皮隨著青草的攝入有所隆起,但是離飽滿還有很大差距;水生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伸手指了指天空,對我解釋說雨下太大了,咱們得去附近養殖場躲躲雨;於是我被他牽著鼻子走,一起來到山腳下的養殖場;我隨水生到過養殖場多次,知道養殖場老板是水生的表兄,至於他倆是姑舅老表還是姨老表,我就不太清楚,因為沒有仔細查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