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任何事情,預則立,不預則廢。老街改造是一項複雜的係統工程,為確保工程順利實施,鎮裏抽調一些幹部組成臨時指揮部,由我兼任指揮長。為爭取主動,我首先帶領指揮部人員到實地考察,初步掌握一些情況。我是地道的N鎮人,對十字型的老街非常熟悉,兒時曾於街頭巷尾打鬧或戲耍,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長大後我看老街過於蒼老,暮氣沉沉的,缺乏生機活力。如今作為一鎮之長,若能使老街舊貌換新顏,也算了卻一樁心願。不過,這番良苦用心群眾不一定理解。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草窩。特別是那些上了年紀老人,一直住慣了老房子,現在要改老房子為新洋房,他們未必能接受。鑒於老街改造將麵臨諸多問題,我在從南至北考察老街的時候,向身邊工作人員反複交代,一定要加強大力宣傳老街改造的好處,同時認真做好拆建戶的思想工作。
走到老東街地段,我發現八仙奶坐在堂屋衲鞋底,頓時停止了腳步。想到她是一個孤寡老人,我覺得有必要事先與她溝通,聽聽她對拆舊建新有什麼想法。我躬身向她行禮問好,大步跨進她家門檻,隨從人員接著魚貫而入。老太太看見一撥人闖進來,放下手上的鞋底,臉上浮現一絲緊張的神情,頗疑惑地瞅著我們。我湊近她跟前,露出溫和的笑容,喊了一句八仙奶,主動跟她搭訕,問寒問暖;八仙奶沒有吱聲,看著我直發愣。或許她患有健忘症或癡呆症,我特地說出父親的姓名,探問她是否還記得我。
“記得,咋不記得,”八仙奶答道,又衝我笑了笑,“你小時候總是尿床,我告訴你媽一個偏方——用烏龜和仔雞燉湯,你吃了就好了。”
我頓時麵紅耳赤,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隨從人員麵麵相覷,想笑又不敢笑,隻好捂著嘴巴。沉默片刻,我又恢複常態,心平氣和地麵對八仙奶,簡要向她說明了老街改造計劃,提醒她所有臨街老房子(包括她的房子在內)必須拆除重建;聽出我的話意,八仙奶蹙起眉頭,掃了一眼房子,無奈地對我表態說,她不想當攔路虎,隻是擔心拆了舊房子,沒錢做新房子。
“您老人家不必擔心,要是沒錢做新房子,您可以搬進福利院去養老,在那裏會受到精心照護。”我一麵說話,一麵察顏觀色,看她似有顧慮,即時調整思路,直接談及利害關係,“這老房子終究是您的財產,咱們可以協商處理;要麼政府出錢贖買,要麼公開拍賣,所得款項悉數給您,無論如何,不會讓您人家吃虧。”
“不,這房子不能拍賣,咱們要在原地重建新房子。”
一個女子的聲音傳入耳際,我循聲探視,隻見一個年輕女子從側室走進堂屋,向八仙奶身邊靠攏。她的出現,讓我與隨行人員無不瞠目結舌,不得不屏住呼吸,對她行注目禮。瞧,女子臉蛋俊俏,秀眉如畫,雙目晶瑩,鼻如玉雕,身材勻稱,衣著華麗,使人驚歎她美得無可挑剔,美得超凡脫俗,美得令人窒息;一時間,我動用所有的文學細胞,試圖描述她的美麗,可怎麼也想不出合適的字眼;在腦海翻箱倒櫃搜尋,隻能找到一些現存的詩句或詞語,諸如“轉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或者“沉魚落雁、羞花閉月”等等;這時候,我不得不歎服古人實在了不起,那些描寫女子的詩句,讓我輩望塵莫及。
女子跟八仙奶耳語了一會,八仙奶會心地笑了笑,轉臉對我說,她不想去福利院裏養老,打算在老屋基上做新房子。既然如此,我無話可說,隻是提醒她要做好拆屋準備,配合鎮上統一行動,按規劃要求拆建房子;不過,如此美麗的女子居然出現在八仙奶家裏,著實叫人納悶,耐不住好奇心驅使,我湊近老人耳邊探問,打聽女子是她的什麼人;侄女,她是我的侄女,八仙奶爽朗地回答,臉上掛出自豪的微笑;我點了點頭,瞟了女子一眼,就跟八仙奶告辭,帶領隨行人員走了出去。
一隻腳邁出門檻的時候,我扭轉頭回望,與女子的視線對撞,隻見她淺淺一笑,我腦子裏忽然一閃,恰似照相機摁下快門,把她的笑貌深刻地映像在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