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沈寒培的前世今生(1 / 3)

番外一 沈寒培的前世今生

我是沈寒培。

我的父親,曾經是J省的副省長。從小,他對我和哥哥的要求,一直都很嚴格。

大我兩歲的哥哥,是個優秀的天才,他寫得一手好詩,他畫得一手好畫,他的學習成績,一向都比我出色,父親在我們倆,尤其在他身上,寄予了極大的希望。

在我們念初中和高中的時候,那時的父親,是D市的市長,工作很忙碌,他擔心身邊人,包括溫柔的母親,對我們太過縱容,因此,在父親的要求下,我和哥哥一直都在別的城市念書。

我們知道,雖然表麵上對我們很嚴厲,但是父親,是愛我們的。

但是,突然間有一天,十八歲的哥哥,高考過不久,就莫名地死於一場車禍。

我隻知道,一向冷靜,很有自製力的他,是在跟父親大吵了一架之後,憤而跑出門外,才撞上了那輛飛馳而來的大卡車。

我跟媽媽都不知道他們關在書房裏,在吵什麼,但是,我們都看到了哥哥推門出來的那一瞬間,臉上那種冰冷徹骨的絕望。

我的父親,我的母親,短短時間內,老了十歲,特別是我的媽媽,她是高幹家庭出身,向來知書達理,溫和善良,但是,從那時起,她的精神,逐漸瀕於崩潰。

她的眼神裏,不時閃過深深的痛苦,還有,深深的絕望,她開始,經常默默地一個人坐著。

她得了抑鬱症。

我的痛苦,我的傷悲,不亞於我的父母。

哥哥和我,向來是最貼心的,父親整天在外麵忙碌,而母親,再怎麼關心我們,畢竟,還是有些話,是不能跟她傾訴的。

所以,高考放榜那天的晚上,哥哥就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他的房內,他先是鄭重地讓我閉上眼,然後,在抽屜裏摸著什麼,再笑著對我說:“睜開眼吧。”

第一時間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女孩子的臉。一張照片上的臉。

這個女孩子,看上去十分年輕,也十分美麗,但是,她的那種美,那種氣質,非常非常特別。

很快我就明白了,為什麼我會有那樣一種感覺,因為,她的臉上沒有笑容。

她的眼神,略帶憂鬱,她隻是靜靜地凝視前方。

哥哥說,她叫梅念塵,有點特別的名字,就像她這個人。

哥哥還說,他們倆,從高一開始,就在同一個班,她是以高分考入那所重點高中的,她性格有些內向,很少笑,所以,哥哥和她,將近一年的時間,從無交集。

但是,她和哥哥,居然有一個同樣的愛好。

那就是,午休的時候,都喜歡偷偷遛到校園西北角的小山坡上,倚著那片小小的桂花林,或看書,或小憩。

直至一日,他們遇上彼此。

從一開始的有些局促,到漸漸開始有了交談,再到後來,在不自覺中,兩個人開始期待著,每日午後心照不宣的小小邂逅。

但是,當時的兩個人,什麼都沒有明說。

但是,在高考前夕,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一同報考了複旦大學的新聞係。

他們都考上了。放榜日,哥哥出門了整整一天。

然後,那晚,在那張小小的照片麵前,他對著我笑,因為,那天,梅念塵終於接受了他的表白,還因為那一天,他第一次吻了她。

那是他們之間的初吻。

十天後,一直很忙碌的父親突然間在下午就回到了家,然後,他把哥哥叫到了書房,再然後,僅僅是兩個小時之後,哥哥,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我想,盡管從來也不說,但父親的痛苦,應該遠遠超過母親,因為他一向引以為豪的黑發,僅僅在一夜間,就白了泰半。

不久之後,我要求轉學回到D市念高二,這次,父親沒有說什麼,他第一次運用他的權力,很快幫我辦好了一切手續。

我要多陪陪我可憐的母親,盡管她的沉默,一日甚於一日。

家裏的氣氛,一直籠罩著哀傷,即便父親在這一年被任命為新一屆的省委常委和副省長,也並沒有改變分毫。

父親在人前,永遠都神采奕奕,但隻有我知道,人後的他,往往隻在一瞬間,就褪去了臉上所有的笑顏。

這一狀況,一直延續到我考上大學。

兩年後,我考上了大學,我考上了我唯一所填的誌願,複旦大學新聞係。哥哥未竟的願望,我要幫他實現。

並且,我還有另外一個小小的願望。那是我在哥哥的墓前,對他許下的願望。

父母親的臉上,重又有了久違的笑容。盡管一開始他對我執意要報複旦不太讚同,眉宇間,似乎還有著隱隱的憂慮,但是,終究,他還是默許了。

在手持我的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刹那,他和媽媽的眼裏,泛起了點點淚光。

兩年前,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們手上拿的,也是同樣的錄取通知書,隻是,上麵那個名字的主人,已經不在了,已經永遠不可能,出現在那個美麗的校園中了。

但是,哥哥,我會把大學生活裏的一點一滴,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告訴你。

我跨進了複旦的校門。

幾乎從我跨進校門的一刹那,我就下意識地找尋一個身影,找尋一個名字。

梅念塵。

那個幾乎會成為我嫂子的女孩子。

除了那張照片,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是,我曾經在哥哥墓前,見過她帶去的鮮花,那束哥哥的生辰忌日,必然會出現的鮮花。

很快我就打聽到了她的消息。在複旦大學,新聞係的梅念塵,很容易打聽。

因為她傲人的成績,因為她的美麗,還因為她冷若冰霜的氣質。

據說,有無數的男孩子,被她所吸引,但無一例外的,都被她統統拒絕。

她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她的眼底,掠過無比的驚愕,還有深深的傷痛,她的唇微微顫動著,說了一句話,說得很低很低,但是,我聽得極其清晰。

“你……你跟寒磊,長得真像。”

她的眼角,瞬間濕潤。

從此,我們經常在一起,看書,聊天,間或,也一起出遊。

她經常會跟我說起,她和哥哥當年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說,在當年,他們從來沒有說過一個“愛”字。

也永遠,都來不及說了。

漸漸跟她熟悉後,我發現,梅念塵是一個外柔內剛的,極其倔強的女孩子,她隻有一個母親,她的家境極其貧寒,以至於她需要課餘兼幾份工作來貼補自己的日常生活開支。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梅念塵身上,總有一種讓我覺得熟悉的,親切的溫馨感。

於是,我不忍看她繁忙若此,瘦弱若此,我想幫她,但是,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生平第一次,我對這樣一個女孩子,充滿了欽佩。

同樣是生平第一次,我對這樣一個女孩子,漸漸產生了淡淡的,有些異樣的情愫。

哥哥,我已經不隻是單純地想幫你照顧她了,而是……

但是,僅僅半個月後,父親派了輛車到學校,囑我即刻回家,來的那個司機傳話說,我的父親,有要緊事跟我說。

父親還是坐在書房裏的那個寬大的椅子上,他的臉上,是無比的疲憊。

他讓我坐下,然後,他一言不發地,默默坐著。

又過了半天,他開口了,他的聲音,空洞而幹澀:“寒培,你見到梅念塵了?”

我微微一愕,因為父親的眼神,充滿了悲哀。

那一刻,我的腦海中,驀地掠過兩個字。

宿命。

是的,他的臉上,充滿了宿命般的悲哀。

我的心頭,掠過一陣不祥的預感。

果然,父親低低的,哀傷的聲音響起:“寒培,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不能重蹈寒磊的覆轍。”他的聲音,越來越喑啞,“因為……”

我屏息以待,等著他往下說。

父親慘然一笑,“因為,她……她是你的姐姐。”他閉了閉眼,“因為,她是我的女兒,她是我和梅怡的女兒。”

我愣住。

那年,父親八歲,梅怡五歲。

那年,梅怡和爺爺一起搬到父親所居住的那條窄窄的小巷。

她住巷頭,他住巷尾。

她的父母,早已離異,她和爺爺相依為命,而她的爺爺,開了一間小小的點心鋪子,賴以養家糊口,她家的院落裏有一株年齡已高的桂花樹,一到秋天,整日散發出淡淡的桂花香。

父親永遠記得,每到秋天,在早上淡淡的晨霧中,總有一個全身帶著幽幽桂花香的小女孩,快快樂樂地來敲他家的門,然後,用軟軟的聲音說:“塵哥哥,這是我爺爺做的桂花糕,第一爐的呢,快趁熱吃吧。”

然後,那個小小的身影,連同左搖右晃的發辮,快快樂樂地奔跑,遠去。

那年,父親十八歲,梅怡十五歲。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十年來,他們青梅竹馬,朝夕相處。當時年少的父親,在梅怡的心中,高大得像一座山,一座可以倚靠一輩子的大山。

十八歲那年,學業優異的父親得到一個外出參加競賽的機會,他去了,他得了第一名,在那個物質極端匱乏的年代,他用為數不多的獎金,除了給家裏買了一些生活用品之外,又加上自己省下來的一點錢,奢侈地,買了一條粉紅色的紗巾。

他是買給梅怡的,因為他知道她一直很羨慕班上的女生有這樣一條紗巾,但是,她買不起。

隻是,這條紗巾,永遠地留在了父親手中。

因為當他興衝衝地回去的時候,放下東西,第一時間奔到那扇熟悉的,不知敲過多少次的小小烏門前的時候,迎接他的,是從未有過的荒涼,和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