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五章 皆大歡喜(3 / 3)

我的初戀,我的愛情,還沒有來得及萌芽,便已經隨風而逝。

我知曉了父親的秘密,我分擔了父親的秘密,我同樣嚴守住了這個秘密,我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十歲。

我別無選擇,我隻能如此,因為,不管如何,不管心存怎樣的怨懟,我和父親,都有一個共同想要保護的人。

我的母親,我日益蒼白瘦削的母親。

我回到學校,我和梅念塵,我的姐姐,日漸疏遠。

我無法麵對她,我無法在明知她是我的姐姐卻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情形下,還像以前一樣,去麵對她。

我更痛恨自己,在明知她的艱難處境的同時,卻無法真正去幫助她。

她仿佛什麼都不知道般,仿佛什麼都沒有察覺到般,路上偶遇的時候,依然對我微笑,一如往常。

梅念塵念大四那年,她的母親,梅怡去世了。

因為,我在好長時間沒見到她之後,突然有一天,在學校燕園的一條小徑上,遇到了她,她的臉色蒼白,她的眼睛無比深幽,她的臂膀上,佩戴著黑紗。

那天,在燕園裏的那株桂樹下,我和梅念塵,聊了很久。

她說得很對,死亡,對她的母親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在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她已經知曉了什麼。

但她的眼眸,依然一如往常。

後來,大四畢業前夕,梅念塵毅然報名去酒泉衛星基地工作。

我從燕園裏宣傳欄裏的大紅榜上,得知這個消息的。

很多人都很意外,也有很多人勸她,因為,她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

但是,我什麼都沒有說,我知道,梅念塵,我的姐姐,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她走的那天,我去送她。

那天,她一直表現得很輕鬆,一直跟我開著玩笑,難得的活潑。

但是,火車開動的一瞬間,她在車窗裏向我揮手,她的淚,從她的眼眶中洶湧而出,她對著我,無聲地用口形說了一句話。

我一時如遭雷擊。

因為她說的是——

再見了,弟弟。

她對我說,再見了,弟弟。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那天,在那個擁擠的月台上,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淚如泉湧,痛哭失聲。

再見了,我的姐姐。

很快,我也大學畢業了。

在我畢業前夕,我的母親,在深受憂鬱症困擾多年後,終於撒手人寰。

又或者,這對她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她在臨死前,一隻手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握住爸爸的,然後,她吃力地將我們的手拉到一起。

接著,她以祈求的眼神,一直看著我。

我看著母親深受病魔折磨得瘦削而沒有血色的臉龐,刹那間,我明白了,母親,一直都是知道的,她以她的無比隱忍,一直隱忍了這麼多年。

但是,我依然不能原諒父親。

我不能原諒他的背叛,還有,他的懦弱。他的這一生,辜負了太多,太多的人。

於是,辦完母親的喪事沒多久,我向父親提出,我要出國留學。

這一次,同樣的,父親很快幫我辦好了一切手續。

這個時候的他,對仕途,仿佛已經有些意興闌珊。早在兩年前,他就婉拒了中央調他到外省去任省長的征詢。

在母親生命的最後兩年,他所有的空閑時間,都在陪著她。

但是,我仍然不能原諒他。

我在國外待了將近四年。

碩士畢業後,我沒有急著回國,而是選擇了繼續待在異國他鄉,國內,沒有太多我留戀的東西。

直到我接到了父親秘書的國際長途,在電話裏,他說父親得了胃癌。

我立刻啟程回國,不管怎樣,他畢竟是我的父親。

還好,因為發現得早,在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後,父親從死亡線上,又掙紮了回來。

但是,他的精神迅速地委頓了下去。他向上級申請提前退休。

我支持父親的決定,那段時間,我一直陪著他,直至有一天深夜,我偶然經過書房,看見病後身體非常虛弱的父親,對著一個相冊在垂淚。

我走過去,我發現,相冊裏,除了我們家的全家福之外,還有當年哥哥抽屜裏躺著的那張梅念塵的照片,此外,還有一張泛黃的,小小的照片。

照片上的,是一個年輕女孩子的照片。

我一怔,因為,那個女孩子的麵容,和我母親年輕的時候,依稀有幾分相似。

父親並沒有發現我,他在深夜裏,坐在窗前,低低地嗚咽著。

在那一瞬間,我原諒了他。

無論……

但是,他是我的父親,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我決定,在D市定居下來,好好地陪著我的父親。

我很快就開了一家公司,從開業那天開始,生意就一直十分紅火,當然,父親的關係,父親的老部下們,給了我極大的關照。

畢竟,這是在中國,人情關係,無法避免,為了公司,我也不得不經常出席一些應酬。

很快,就不斷有人開始給我介紹女朋友。但都被我拒絕了。

或許,經過了當年,已經沒有一個女孩子,可以真正走進我的內心。

有一天,在一個不可避免的應酬中,我碰到了她。

陸瀟瀟。

初初見她,我一怔,因為,她跟念塵有幾分相像。

她落落大方地站在人群中,禮貌而矜持地微笑著。她和念塵一樣,擁有出塵的氣質。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她們還是有很大分別。如果說念塵是一株傲然挺立在寒風中的蘭花,那麼,瀟瀟就是一朵默默綻放的幽蓮。

並且,瀟瀟擁有連當年的念塵都沒有的一種氣質。

那就是單純。

她的氣質,純淨如水,但折射出七彩的絢爛光華。

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注視著她,或者說,在那一刻,我的眼中,隻有她。

除了她的溫潤笑顏,除了她的如水雙眸,我的腦海中,再也容納不下其他。

在那一瞬間,我的生命,如同蒙塵的黑暗中的空屋,瀉進一道清新的朝陽。

甚至,我聞到久違了的青草馨香。

我仿佛看到滿山遍野的薰衣草,在溫暖的陽光照拂下,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低吟著悠揚的歌謠。

於是,幾乎是立刻,我就下定了決心。

為了這抹可貴的純真,為了這片來自天堂的溫暖,我願意,我願意傾盡所有,我的所有。

這麼多年來,我的心,無時無刻,不在沉默中受著煎熬,或許,這時一個絕無僅有的契機,可以拯救我,可以從無言但令我窒息的黑暗中,拯救出我,令我重獲新生。

同時,我清晰認知到,瀟瀟於我,不僅是一個天使,更重要的是,她帶給我的那種深刻的心靈悸動,即便是當年的念塵,也未曾有過。

對念塵,從頭到尾,我的憐惜,多於愛戀,而對瀟瀟,我傾注了有生以來最深最濃最醇厚的情感。

她的單純,她的沉靜,她的善解人意,她的一顰一笑,無不牽動著我的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我隻知道,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於千萬人之中,我竟然還能有機會去遇見,我要遇見的那個人。

沒想到,在我已經失去了這麼多之後,我終於第一次,可以接近那種,傳說已久的幸福。

又或者,這一刻,命運之神,終於開始眷顧我了。

瀟瀟,瀟瀟,瀟瀟……

你知道嗎,我正在尋找我靈魂唯一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這一次,我要一手掌控我的命運。

於是,我在屢次邀她而不得之後,不惜通過她的繼父,宋致山向她靠近。

我生平第一次,放下我所有的身段,用盡了我的所有心思,就為了博得她的一抹笑顏。

那抹笑顏,對我來說,珍貴甚於世界上的任何瑰寶。

但是,我注定,無法親手握住我的幸福,我的命運。

從瀟瀟最初的抗拒,到之後的猶疑,再到後來的勉強,她的眼中,始終沒有我。

在她那雙澄靜的眼眸中,自始至終,隻有一個男孩子,宋聿。

那個年輕而魯莽,深情而霸道的大男孩。

一直以來,瀟瀟的難過,瀟瀟的憂傷,我都看在眼裏。

但我的痛苦,我的壓抑,瀟瀟卻並不知道。

終於,在那天,她生日的那一天,我明明知道她的心神不屬,我明明知道……

但是,我仍想放手一搏。

於是,我約她出來見麵,我口袋中的那個盒子裏,安靜地躺著幾個月前我專程去香港買的鑽戒。

我就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即便到了最後一刻,在翻牌之前,都不願意承認,原來自己,會是那個最大的輸家。

但是,我終究是那個注定要輸的人。

看到宋聿滿頭大汗地匆匆推門進來,看到他站在瀟瀟的身後,那雙執著而深情的眼睛,那張焦慮而年輕的臉龐,聽著瀟瀟低柔但堅定的聲音,原先準備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的我,幾乎是瞬間,便投子認輸。

記得不知道誰說過,愛一個人,就是默默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幸福。

瀟瀟,瀟瀟,我隻希望,當你幸福的時候,不要忘記,永遠有一個人,在一旁微笑地看著你。

他希望你幸福。

永遠,都希望你幸福。

我走出餐館,在滿天星子下,我微微苦笑。

自始至終,從頭到尾,我都是看著別人在人生舞台上傾情演出,卻永遠隻能站在一邊默默旁觀的那個局外人。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運,我的人生。

現在的我,站在D市機場。

一個小時之後,我就要飛向大洋彼岸。

三個月前,父親去世了。

一個月前,我將公司轉了出去。

因為,父親去世了,念塵,我的姐姐,在酒泉奉獻著她的青春和熱忱,而瀟瀟呢,她生活得很幸福,和心愛的,那個人。

在這裏,我已經一無牽掛。

所以,我走得了無牽掛。

或許,從現在起,我應該去尋找新的,真正屬於我的人生。

或許,總有一天,我的幸福,會在人生的下一個街角,不期而至地默默等候著我。

番外二 宋愛瀟的遠大理想

若幹年後。

澳洲農場。

燦爛的陽光下,青翠的草坪上,宋愛瀟牽著妹妹的手,頗有幾分警惕地看向麵前那個咧開嘴笑得一臉燦爛的黑頭發藍眼睛的俊秀男孩。

哼,自從爸爸媽媽大老遠帶他們到安娜阿姨和費叔叔家裏來做客,他們家的兒子,這個叫什麼菲利普的小男生就一直跟著他們,不,更確切地說,是寸步不離地一直跟著他妹妹,眼睛裏總是星光閃閃的,一定是不懷好意!

老爸可是自打他出世,剛聽得懂人說話時就一刻不停地耳提麵命他,一定要好好地保護他這個唯一的妹妹。說實話,老爸若是說別的,從小就很有自己主見的他不見得聽,這句話,他可是記得很牢,再怎麼說也是兄妹情深,妹妹有點笨笨的看上去就是一副好欺負的樣子,他不多照顧她,怎麼行?再說了,誰叫他和妹妹是同一天生的,又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呢!

從小到大,直到現在,在家裏就不提了,他們的爺爺(也就是外公啦),他們的外婆(也就是奶奶啦,夠奇怪,記得上次妹妹跟幼兒園裏的那個新來的小老師多嘴說起來的時候,那個小老師的樣子,真的很吃驚很吃驚哎。),還有那個在家裏最最厲害,最最疼他們的孝莊婆婆,都整天到處帶著他們玩,從家裏到院子裏,再到全國各地,好像那三個整天閑著沒事笑眯眯的大人,都帶他們玩到了呢!

上次他還不小心偷偷聽到媽媽跟老爸抱怨。哼,老媽亂講,他跟妹妹才不會被慣壞!孝莊婆婆從小天天教導他們的什麼“從簡入奢易,從奢入簡難”啊(就是不能亂花錢),還有什麼三字經啊,孔融讓梨啊,他們記得要多清楚有多清楚!而且,孝莊婆婆說了,小孩子,要多見見世麵,見得人多了,才不會學壞!他跟妹妹,最最最崇拜孝莊婆婆了,她什麼都懂,簡直就是媽媽買的漫畫裏那個無敵女金剛!

在外麵,就更不用提了,幼兒園的老師們,天天搶著抱他和妹妹,那個連中國話都說不清楚渾身上下香得要命的安琪阿姨一碰到他們就隻顧粘著偷親,說起來,安琪阿姨真是羞羞羞,都那麼大的人了,認識的字都沒他跟妹妹多,上次他們重溫那個看圖識字,有字想不起來,又找不到人問,隻好問身邊的安琪阿姨,她當時臉紅得像番茄,因為,她也不認識!一定是小時候沒有好好念書!

還有,那個看上去有些奇奇怪怪,還很怕曉萍阿姨的姚遠叔叔,每次看到他們都笑得跟朵花一樣伸出手來用力抱住他們,還一個勁地往他們臉上猛塗口水,怎麼躲都躲不掉,嗯,好惡心哦。還有還有,爸爸和媽媽帶他們上街,有時候會跑出來幾個渾身上下花花綠綠的叔叔阿姨攔住他們,要他們去拍什麼廣告,才不要!孝莊婆婆說過了,電視上的好多廣告都是騙人的!好在老爸很酷的,隻要說一句:“我們希望孩子有一個正常的童年。”他們就都乖乖地走掉了。但是,他困惑,什麼叫正常的童年呢?是不是像動畫片裏蠟筆小新說的那樣——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玩就玩啊?可是,他跟妹妹還不是每天都要練琴,由那個好說話起來很好說話,可是臉稍微一板就很嚇人的孝莊婆婆監督,很辛苦的!唉,大人的話真是難懂。

他依然很警惕地看向試圖對他和妹妹示好的菲利普,略帶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妹妹傻,他可不傻,再說,在學校裏,如果不是他罩著,他的這個長得像洋娃娃一樣的,又笨又單純,心地還很善良的妹妹,後麵早不知道跟了多少隻蒼蠅了!想跟他鬥,這個菲什麼的(奇怪,起什麼名兒不好,怎麼好像跟家裏的大彩電一樣?費叔叔真沒文化!),哼,還嫩了點!

接著,他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不遠處坐在躺椅上午後閑聊的大人們,不禁皺了皺眉。老爸真沒骨氣,又趁費叔叔和安娜阿姨不注意,偷偷跟媽媽扮鬼臉逗她開心了。

長得酷似宋聿的他,繃著小小的俊臉,繼續皺著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而且,瞧瞧老爸給他們兄妹倆取的名字,跟那個大彩電一樣沒文化!

不過,也沒關係啦。

他和妹妹,可是一致公認的體貼又聰明的一對小寶貝呢。

再說了,安啦安啦,他可是知道即便是小孩子,快樂也要靠自己去創造的道理,而且,嘿嘿,可能,他已經找到讓自己快樂的小小源泉了!

那就是——他們班上那個整天冷冰冰地看著他的,一點都不像整天圍著他轉來轉去的,都把他轉得煩死了的其他小女生的,頭發黑黑軟軟又順順的,叫作程洛凡的小女孩子。

大大的眼睛,菱形小嘴,眼睫毛長長的,像媽媽一樣身上總帶著淡淡的,說不出的好聞香氣,長得……跟妹妹一樣可愛!

隻是,她總是那麼冷冰冰地對他,真是氣人!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引起她的注意!

於是,在澳洲的燦爛晴空下,在清新的空氣中,宋愛瀟的嘴角,泛起了一絲令站在對麵的菲利普不寒而栗的微笑,菲利普的全身,立刻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當即就欲哭無淚。

55555555,若瀟小妹妹好可愛哦,好像家裏的那個媽咪從中國帶回來的大眼睛洋娃娃,雖然不怎麼說話,但看上去溫溫柔柔文文靜靜的,說起話來聲音還軟軟的,好喜歡她好想跟她在一起玩呢,隻是,她哥哥的眼神,好像想吃人,太可怕了,55555555……

但是,不管怎麼樣,他就是喜歡看到若瀟妹妹就是喜歡跟她在一起啊,難道這有錯嗎?

不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中文老師說得沒錯,做事情,就是要有毅力!

所以,嗬嗬嗬,沒關係,我一定會跟你慢慢磨下去的……

過兩天就去跟爹地媽咪說,明年的暑假,我要去中國!

嘿嘿嘿,順便說一句,以後每年的暑假,我都會去。

宋愛瀟到底少吃了兩年米,對麵前這個小男孩肚子裏的彎彎繞繞一無所知,此刻的他,躊躇滿誌地,有了生平第一個遠大理想。

等這次回國之後,一定要去找一條毛毛蟲,不行就去找一隻青蛙,再不行,就去找……不管怎麼樣,總要,一定要找到一樣會讓小女生害怕的東西,偷偷塞到那個程洛凡的抽屜裏,然後,看到她一副被嚇得哇哇大叫,驚惶失措,想要哭出來的樣子,然後……嗬嗬,那種感覺,肯定蠻不錯的呢。

嗯,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不賴哦!

就說嘛,快樂,要自己去創造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