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從小院後麵轉出來,看著他笑。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她的不回答,走過來握住她的手,“我帶你看一些東西。”
她就跟在他的身後,隨她上山,他總是帶給她一些好玩的東西,昨天是一張弓箭,他把她圈在懷裏,拉弓射雁,他每次都射的偏那麼一點點,她笑,他就很開心;前天是一個紙鳶,水墨蝴蝶,風動響尾,在藍藍的天空下煞是好看;再之前是……
今天又會是什麼呢,她有一些期待了。
祈君停下來,轉過身,目光中一表無遺的寵溺,他答應過她,要讓她無憂無慮的,看著她期盼的目光,溫柔一笑,“娘子,我尋了半日,終於找到了這顆梅子樹。”
她偏頭看他,笑意盈盈,隨著他的目光,落在樹冠上,陽光透過斑駁的縫隙灑下來,一顆一顆的梅子掛在上麵,酸甜誘人。她又看他,“可以吃麼?”
他點頭,抱著她飛起,並肩坐在枝椏上,他伸手摘了一個梅子,放在她的手心,她含進口中,冰涼酸甜,癡癡的笑,眉眼間流光飛轉,祈君也笑,又摘了一顆遞過去,她一顆一顆的吃起來,忽然間她停下來,轉頭對上那雙一直膠著在自己身上的眼眸,“你怎麼不吃的?”
他伸手抿掉她唇邊的一點紅色汁漬,笑著看她。
她也學他模樣,伸手摘了一顆梅子,遞到他麵前,他接過,放入口中,酸甜到心裏。
“娘子,我們就這樣下去,一輩子好不好?”
“好。”
他幽幽歎息,“你回答的太快了。”並沒有用心。
“不好麼?”她疑惑的問他。
“不是不好——”隻是,始終有一些遺憾。也罷了,“總之,我會讓你永遠無憂無慮下去。”
“嗯。”
“對了,小劫方才跟我說,他要走了,我想也是,他本來就應該在人間,怕你傷心,就沒讓他見你。”
花朝心裏湧上淡淡的不舒服,“那他還回來麼?”
“當然回來,”祈君攬她入懷,“他是我們的孩子啊——”
“那就好。”她疏懶的身子,將全身傾在他的懷中,舒適的讓人困倦,她有些睜不開眼睛了,半睡半醒間,任由他一個吻輕印額頭。
遠遠的有美人尋來,一臉焦急,看見他們,飛奔過來,嚷道,“君公子,離狐界有不速之客搗亂,我家主子和他們打起來了!”
落葉飛花,小院裏打鬥的一片淩亂。
美人皆以遁走,隻有一墨衣女子手執招魂幡,有些無措的站在院外。
院內二人打鬥的並不安靜,口裏你來我往,罵得不亦樂乎。祈君和花朝還未接近,就聽見他們吵來吵去的聲音。
“莫決,這麼些年你處處找我麻煩,還有完沒完!”
“我就是討厭你!”
“你討厭我?就為了這麼幼稚的原因?”
“你說誰幼稚?”
“你不幼稚,那是誰遣手下偷入孤刹界,放了一堆蛇蟲鼠蟻,鬧得我界內不得安寧?”
“花朝!”
鬼女回身看見她,一下子叫起來,隨即看到祈君,更加的驚詫,“你沒死?”
院內的打鬥聲更大了,花朝偏過頭看她,“夫君,這是誰?”
鬼女先是驚愕,接著一點點變了臉色,整個小臉糾結起來,“她忘記了,是麼?”
祈君點點頭,向花朝解釋道,“這是你很好的妹妹。”
大約是看見了他們,兩個人暫且停了手,氣喘籲籲的推開,莫決瞪了他一眼,“蒼亦,虧你還是一界之主,說話出爾反爾,陰晴不定,怎麼樣,看到你要殺的人被我救了,感覺不錯吧。”
“蒼亦、蒼亦,我的名字是你可以直呼的麼,再說,當日,若不是我默許,你能那麼容易救下人來?”
“你……你是說,我打不過你?”
“嗯哼。”
“胡說,蒼亦你這個、這個——”
“我說了,不許直呼我名字!”
莫決覺得委屈起來,祈君看他們分明是舊識,隻是不知道是什麼關係,細細看他們的五官,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攬著花朝進了小院,從花架下取來一壇酒,橫在他們中間,說道,“要不要喝酒。”
兩隻手同時去抓酒壇子,誰都不放,明明桌案上有杯有碗,兩個人又為爭一壇酒打的天昏地暗起來。
“娘子,我們走吧。”
退出來,看見鬼女盈著淚光的眸子,微微一笑,隨夫君遠去,忽然回眸,看著她梳著墜馬髻,她想起早上夫君為她挽發的時候說過,已經嫁人的女子才可以梳這樣的發式。又走回去,站到她麵前,看著她的發髻,金釵垂鳳。
“你嫁人了?”
鬼女忽然嫣紅了臉麵,咬著下唇,不言不語起來。
她笑的有些舒暢,看著她手裏握著的麵塑娃娃,接過來,輕輕說,“很像你呢,隻是略胖了些。”
鬼女張著眼睛看她,喉嚨一咯,喃喃說道,“姐姐……”
她已經轉身,隨他的夫君漸行漸遠。她已經得到幸福了麼,那麼她呢,轉身看著當初強迫她下嫁的夫君,他正在打鬥,察覺到她的目光,轉身看她,停了手,那樣重的一掌就狠狠的拍在他的肩上,可是他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她。
她叫了一聲“夫君”,衝進院子,緊緊擁住她。
她還是沒有想起他,或許在不久之後,她會記得,也或許不會。
人間的故事不過是這樣,紅塵紛擾太過喧鬧,到了他這般清靜又覺得有些冷清了,或許,日子不該是這麼過的,他應該攜著她笑看紅塵,那些繁華的朝朝代代,或許能讓她展顏一笑,可是,他卻不想圖生枝節,離狐界內,隻他二人長相廝守,也未嚐不是好事。
隻是這故事有些寂寞了。
祈君坐在床邊,看她臥在床上,輕薄的呼吸帶著柔香,室內一燈如豆,她的輪廓有些模糊,他看不真切。
伸手撫上她素淨的小臉,她睫毛微動,緩緩張開眸子。
“吵醒你了。”祈君收回手,報以歉意的一笑。
她搖搖頭,輕聲說道,“我做了一個夢——”
祈君有些興趣了,看她褪開被子坐起來,青絲披在肩上,她屈膝靠著牆壁,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他也褪了鞋襪,爬上床,和她在幽暗中並肩而坐,“做了什麼夢呢?”
此時,窗外一片星輝,靜謐夜色自窗縫流淌寫入,灑了一地光芒,也灑在他們身上,祈君恍惚間錯覺,此時他們仍舊是很多年前,他們還年少,每到晚上,便這樣並肩坐著,說一些輕輕淺淺的話語。那都是很多很多年前了,可是他卻覺得恍如昨日。
啞啞的聲音在耳邊想起,“我夢到一望無際的大海,我站在海中,後來累了就躺在海麵上,隨著波浪搖擺,看藍藍的天空和一絲一絲的流雲。”
“是好夢。”他回應道。
尾聲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
參辰皆已沒,相見未有期。
握手一長歎,願為生死癡。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那一年,孤刹界,她仰頭許願,她說她許了很多年,卻從來沒有實現,他知道她許的是什麼,那顆未央終究是靈驗的,苦盡甘來,他會在未來很長很長的時間裏,讓她明白,他有多愛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