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最後還是發給她一條短信,是蔡琴的那首《心太急》。 “橫豎一場雨br飄進兩三滴br無悲無喜br冷對閑言閑語br人想騙自己br怎樣都可以br真的假的br愛原來就委屈。”
年過得很冷清,但這麼多年已經習慣。除夕晚上和我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合吃一碗八寶飯,有時兩人看見好笑的橋段也會相視大笑。屋裏到處掛著她從超市買來的紅色小燈籠,涼台上有綠色的盆栽。我再一次感到靜,這城市有時靜得可怕。
以前也不是這樣的。老人們都還在世的時候,每年年末我們從各地趕去鄉下,那裏曾經人多又熱鬧,我的親戚總讓我在年幼時辨認不清。在爺爺留下的那間老房子裏他們常常會打麻將,幾個孩子擠在一起看電視吃零食,一晃眼就度過新年。有一年,除夕夜裏中央六套播放動畫片《寶蓮燈》,也可能那時已經是新年,我記不清了總之已經是深夜,我和姐姐們躺在沙發上興致勃勃地看著,其間我們衝大人們嚷嚷餓,然後跑去廚房看著他們給我們熱牛肉丸子湯。多放肉丸,記得當時我是這麼說的。後來我們幾個捧著冒熱氣的湯,站在大人們身後指指點點地看著,大人們命令我們噤聲,臉上是掛著笑的。再後來我邊喝湯邊看完《寶蓮燈》之後,又看了一個講地球毀滅的電影才漸漸靠在沙發上睡去,直到早上醒來,卻已經躺在床上了。
每年初一收壓歲錢的時候多麼高興啊,齊齊站在老人跟前,每人都把腰彎得特別低鞠上一躬,然後笑嘻嘻地伸手索要紅包。那時候雖然壓歲錢並不多,大多一個紅包裏隻裝十張一塊錢新票,但我們總能將它們攢在手心數了又數,思量半天抽出一張結伴到雜貨店買些牛軋糖。糖用一層糯米紙包著,格外香甜。
如今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鄉下,老人不在了以後,他的子孫們總是自行獨立的生活在城市各個角落,不再相聚。年輕的孩子不再結伴玩耍,甚至開始互不相識。那些以往的感情似乎隻因老人當年的存在才維持著。全家福至今書桌前隻有一張,數一數三十多口人,個個笑容滿麵。最中央坐著的老人麵容慈祥,是我的奶奶。我並沒有見過我的爺爺,據說在我父母結婚時他就已經過世。而奶奶總是少言寡語,平日住在唯一的一個女兒家裏。年幼時我總是和父母在逢年過節時去看望她,帶一些牛奶水果。我至今記得很清楚的是她愛吃烤紅薯,母親每次去看她之前總要在路邊買幾個。有時候我會忍不住偷吃一個,會被我媽罵。而這似乎是唯一的記憶了。前幾年的時候,她也離開了,那是個夏天我記得很清楚,葬禮之後我爸陷入長久的難過中,瘦了大半令人心疼。
而這個冬天過得很快,春天藏在每一個冬天之後。
臨近元宵節的時候,我和我媽應邀參加一位老人的八十歲壽宴。壽宴上老人麵有紅光,時時微笑,讓人不覺時光已在他身上匆匆流過八十餘年。一頓飯吃得熱鬧,席間敬酒連連,我默默看著他,老人已子孫滿堂,個個身體健康工作穩定,全家福照起來十餘凳子不夠坐。兩個外孫已經考上大學,上高中的外孫女機靈乖巧。飯桌上老人一直很高興,飯菜好壞似乎並不重要,他在乎的隻是這難得熱鬧。
? 飯後一家人打麻將消遣,小房間裏人多擁擠,兒孫紛紛上陣,長輩圍在身後指點,手中攢著零食瓜果,有時為一張牌發生玩笑似的爭吵,隻令人覺得其樂融融。我站在一旁觀看這派全家福景象,覺得似曾相識。突然感覺有手搭在肩膀上,回頭看過去嚇一跳,是老人站在我身後的沙發上準備往下跳。我連忙攙扶,他笑著推開我穩健落地,姿態裏一絲老邁的感覺也無。我又一次感歎,他這樣人老心未老,身體又異常健康,和自身時常開朗的性格,廣泛愛好,家庭和睦都有密切關聯。老人年輕時曾參軍,去年收到六十年老紅軍證書時毫不掩飾得意,還拿著紅本子衝我們每個人講述他所經曆過的戰爭年代,臉上有對年輕時的懷念,也有對當下的滿足。他的老伴如今也已年過八旬,仍然能夠每天下廚房做蓮子銀耳湯,親自和麵蒸饅頭,同樣不易。老伴始終溫柔不爭吵,話也少,完全忍受他大男子主義,一如既往六十年。老人應該已經發覺他的生活引人羨慕。並非誰家都有全家福可照,有團圓飯可吃。我看著他臉上洋溢起帶有歲月痕跡的笑容,早已在內心深處羨慕他晚年。
倘若我再次回到多年前的除夕夜,坐在播放《寶蓮燈》的電視機跟前,手捧一碗冒著熱氣的牛肉丸子湯,耳邊的麻將聲此起彼伏,身邊有姐姐們伸來的握著零食的手。或許我不會再覺得這城市靜得可怕。許多事情變化於無聲無息,卻又合情合理。早說過,時光飛逝原本指的就是這麼一回事。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幹燥的北方城市下了雨。我媽一直坐在沙發上織一雙手套,戴著老花鏡。我躺在床上睡不著又起來上網,臨了我媽關了電視對我說,睡前把廁所燈關掉。她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入睡,記得回來的第一個晚上她說過,人老了連習慣都養成的很快,沙發睡得久了躺在床上竟怎麼也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