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若隻如初見(2 / 3)

是的,姐姐出嫁了。

那個美麗優雅、多情善良的蘇未公主,在族人的命運最為多舛的時刻,披上了白色的嫁衣。

像雪山之上不染塵埃的仙子嫡落凡間。

那一日,幸存的蘇黎國人自動自發,夾道相送。幾千人聚在一起,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無人不為蘇未姐姐充滿憂傷和不祥的美麗所折服。

身著白衣的新娘,本身就是不祥的吧?

可又有誰,能如姐姐一般堅強勇敢?一麵看著母親帶著遺憾與擔憂離去,一麵看著國人在敵人的淫威之下戰戰兢兢,而另一麵,自己卻要被當做禮物,敬獻給敵酋,祈望能平息天子之怒!

姐姐蘇未辭別了所有的親人,獨自一人騎著白馬下山,山下駐紮著射月國的七千精銳。

從此,蘇黎國成為射月國的附屬國,年年納貢,歲歲朝賀,而射月王身邊則多了一位不會笑的妃子。

往事雖然早已過去,可在蘇央的心目中,卻依然鮮明如昨。

四年,她已經從一個梳著丫角辮的小姑娘長得和姐姐當年一般模樣。父王常常哀歎,說她們姐妹兩人都長得太像母親,像母親一樣過分美麗,而美麗的結局往往代表著淒慘。

如母親的早逝。

如姐姐的被迫出嫁。

但她想,凡事總是會有例外的吧?

不是說好人有好報麼?像姐姐那麼善良的人,上天是一定會眷顧她的吧?即便不能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但射月國的蘇妃,未來的日子,至少也該平安和順,靜水無瀾。

“不行,我等不了半年,我現在就要知道姐姐的近況。”小公主蘇央咬一咬牙。

四年了,雪山之上與世隔絕,她們已經四年不曾與蘇未通過音訊。如今,好不容易盼來射月國的使者,偏偏天公不作美,居然釀起了風暴。

“下山容易上山難,使者既然不肯上來,我便下去見他!你回去稟報父王,山路我很熟悉,叫他老人家不必為我擔心。”

青娥大急,一把扯住她的衣袖,“你瘋了!下山最快也要一天一夜,而暴風雪說不準什麼時候就來了,人家帶兵的將軍都不敢貿然上山,你這樣去不是送……”最後一個字被她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那邊,蘇央卻早已掙脫了她的手,一甩馬鞭,“啪”的一聲脆響,棗紅色的駿馬長嘶一聲,快得像一陣風,眨眼衝下高坡。

“哎!”青娥喊了一聲,不見蘇央回頭,知她主意一定,再難勸回,隻得搖搖頭,一扯韁繩,也跟了上去。

天黑得真早。

往常這個時候,太陽還沒有下山,紅彤彤地墜在西邊,雖然沒有什麼熱力,但看著也讓人覺得暖和。

可從昨夜開始,偌大的天幕便像是被人撕開了一個洞,漫天扯著破絮似的雪花,夾雜著怒吼的狂風,從洞口篩落下來。

營地裏隻寥寥點了幾口風燈,士兵們怕冷,都早早窩在帳篷裏睡了。

他們,原本是射月國最精銳的騎兵,如今,卻隻能守著這塊貧瘠苦寒的高原,說心裏沒有憋屈,那是假的。但這些鐵打的漢子們卻從未對他這個主帥抱怨過一句,喊過一聲苦。

聶行歌按劍,望著帳外低得好像要垮下來的天,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主帥,你真的要親自在這裏等上半年?”說話的是駐守天漠山的主將成重海。

成重海是聶家的家將,從小小參軍做起,一直到如今統領七千精騎,與聶行歌在戰場上並肩殺敵,感情甚為深厚。

他自己在這苦寒之地蹲了四年,倒不覺得什麼,但一想到如聶行歌這等簪纓之族的貴介公子亦要在此受苦,生性魯直的成重海便有些替他憤憤不平。

不過是出使一個下等屬國而已,用得著上將軍親自出馬麼?

看來朝中傳聞皇上自納蘇妃之後,對其甚為癡迷,此話一點都不假。

“聽成將軍的意思,似乎不大歡迎本帥,莫不是舍不得珍藏多年的雪酒?”

成重海除了沙場殺敵之外,最大的愛好便是杯中之物,如今聽得聶行歌提到雪酒,頓時精神一振,笑道:“都說你腦子好使,沒想到鼻子更靈,人才到就聞到酒香了。來來來,咱哥倆好好痛飲幾杯。”

說罷,便連連吩咐軍士去挖出埋藏在冰層裏的雪酒。

這一番鬧騰,早把方才心中那一絲不甘不快拋了個幹幹淨淨。

豈料,酒菜還沒有端上來,一名巡邏的士兵匆匆忙忙跑進帳來報道:“稟大帥,營外發現兩名蘇黎女子。”

聶行歌與成重海對視一眼,二人齊齊搶出帳外。

人,似乎還是不應該與天相爭。

蘇央睜開眼時,全身上下如被冰澆的那種感覺仍然讓她心悸。她以為,憑著自己對天漠山的熟悉,即便是有暴風雪也不能阻擋她的腳步。

然而,當風雪真正來臨的時候,她才發覺,自己的力量其實是多麼微小可憐。不過是一粒彙入汪洋的沙,身不由己地被拋起、落下,幸運的是還沒有遇到雪崩,要不然她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睜開雙眼……

沒有機會看到他!

蘇央怔怔地看著那個站在榻前的男子。

四年了,他一點都沒有變。

仍然是金劍白甲,風儀如神。近在咫尺的臉容,映著飄搖的燭火,俊美得如同丹青妙筆。所謂的眉目如畫便是如此吧?漂亮得那樣不真實,像隔了一層什麼,好似霧裏看花。看他的眉清如高天流雲,看他的眼秀比青山綠水。

然而,不,不一樣了,畢竟還是有些什麼東西在悄然改變。

四年前,他英姿勃發,寶馬銀鞍,金劍白甲,如天神一般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同時,也出現在所有蘇黎國人的麵前。

那樣華彩耀目,炫亮了她的眼,也奪去了無數國人的性命。

他摧毀了她的一切,她曾經擁有過的那些小幸福,一一被他的雙手碾碎。

恨他嗎?是恨的。

當父親花白的頭顱顫巍巍地低伏在他的白馬之下,當國人看他的眼神變得既驚懼又怨憤,她恨不得化身為高原上最凶猛的雪狼,將他臉上的從容和威嚴狠狠撕碎。

但,天知道,她有多恨他便有多愛他。

她依然記得,十二歲那一年的自己,偷偷跟著父親出去打獵而迷失了方向,在雪山之上又累又餓,最終筋疲力盡撲倒在白茫茫的雪地裏時,是他,頂著比雪光還耀眼的光芒出現在她眼前,並彎腰將她抱到馬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