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手顫抖地接過鑰匙,親自把門給打開了。
(十二)
哲楓盤腿坐在草地上,旁邊堆了一堆的空酒瓶。
他正欲把手中的那瓶酒也灌進肚裏,灌進大腦裏,以便忘記所有的事。恩珠抓住了他的手,“別喝了。”
他沒有看她,“別管我吧,沒事的。”他又想喝,可恩珠卻一甩手把酒瓶甩出了兩米遠的地方,酒灑了一地。
“夠了吧,金哲楓,你到底想幹什麼,為什麼不說實話,為什麼要替我背黑鍋,我做的事我自己會負責,你以為我看你這個樣子我就會比較好受嗎?我現在就去跟紫騏講清楚。”
“你給我站住,你要說什麼,說你懷疑我媽和夏伯父之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嗎,然後讓我看著我媽把你驅逐出門,看著你無家可歸,你現在連房子都沒了,你還要逞強嗎?”
恩珠有點驚訝,“你怎麼知道我房子的事?”
“你覺得我真的會相信你一個人大老遠來到這裏隻是為了度假嗎?為什麼把房子賣了,你到底遇到什麼事了?”
恩珠止不住委屈的淚水,現在,她是有苦說不出,唯有選擇謊言。“我……我被一個男人騙了,房子也被抵押了。”
“所以呢,所以你的目的是什麼?當初一走了之,現在突然出現,到底是為什麼?”
“是,當初是我對不起你,我這種女人就是不該可憐,在你需要的時候消失掉,現在自己有難了就不要臉地黏上去,我就是這麼無恥的女人,所以,我會離開,請你別再可憐我同情我了。”
哲楓醉醺醺地拉住恩珠的手,“別走,不準走,就算你是這樣,就算被你利用,我還是無話可說,因為,你是我這輩子最感激的人。”
恩珠傷心欲絕,淚水不止,她要的真的不是這些。
天翔安詳地睡了,睡得很沉很沉,夢裏的世界大概沒有那麼多欺騙吧。
“哥,你一定累壞了吧,晚安。”紫騏對著熟睡的天翔低聲地說。
她坐在床邊,頭倚著床板,閉上了雙眼。窗外麵,一輪明月,很亮很亮。飄進屋裏的樹影,柔柔地掠過天翔和紫騏疲憊不堪的臉龐。
(十三)
雖然所有事情來得匆匆,讓紫騏和天翔有點招架不住,但最起碼對於彼此來說,對方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如今兩人互相依靠至少還能取暖。
“哥,你看。”紫騏指著樹幹上一塊突起的地方。
“怎麼了嗎?”
“你摸摸看。”紫騏拉起天翔的手,把它按到一處樹節上。
“是不是特別硬?”
“是吧。”天翔有點心不在焉。
“這就是樹的傷口,因為受過傷,所以變得更堅硬。”
天翔看著紫騏認真的眼神,“我懂,這就是樹的傷口吧,”他的手撫摸胸口,“讓它變成那樣的傷口。”
“哥,事情變成這樣,你怪哲楓嗎?”
“難道你真的相信哲楓會這麼做?”
紫騏搖搖頭,“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眼前突然閃過那一晚在屋裏晃過的人影,“資料的泄露會不會和那晚我們在窗子裏看到的人有關?”
天翔也猛地憶起來,“對,那晚那個人的出現絕對不是偷竊那麼簡單,屋子裏什麼也沒丟失。”
紫騏趕緊跑到窗口,看到那一根鐵釘上的血液已經凝固成了血塊。
“我要知道究竟那天晚上在家裏出現的人到底是誰,也許這會有幫助。”
天翔可以放棄之前的一切,即使他的某些想法現在已經能隱藏得很好,但無可否認的是,隻要紫騏在身邊一天,他的心就不會完全垮台。隻不過,他或許已經忘了想起那個已經變不了的事實,那就是紫騏的心已經回不了頭了。直到那一刻,天翔才完全懂。
今時不同往日,天翔不得不學會去重新適應這種普通小市民的生活,放棄了名車,所以不得不擠公交車地鐵,放棄了總經理的頭銜,所以不得不屈尊從低層做起。以天翔的資曆,要到另家公司當個經理什麼的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在他和紫騏還在為自己能這麼迅速地找到一家還算大型的廣告公司的策劃總監一職而歡心慶祝時,他卻意外得知藍在東已經早早就與各個企業打過招呼,為他鋪好出路。以天翔的脾性,當然就是當場辭職,拂袖而去。隻不過,如果在企業裏呆不下去,天翔就不得不放下身份,靠出賣勞力來維持他與紫騏的生活了,所以他瞞著紫騏暗暗找了份大商場鞋店售貨員的工作,工資對於普通百姓還算可以。他便這樣一大早西裝革履地離開,到商場換上工作服就開始努力工作,有時候紫騏順便去等他下班,他便不得不早點到那家公司裏換好衣服,再假裝從裏麵下班出來與紫騏碰頭。
其實當售貨員還不算辛苦,讓他難以忍受的是那些整日無所事事又素質低下的富二代和千金小姐們的嘲笑和譏諷。那些平日裏和他稱兄道弟的或者圍繞在他身邊的人,如今看他不濟,便都原形畢露,顯露出讓人惡心的嘴臉來。更加折磨的是,江雪和紫騏也同時親眼目睹了他這種不堪的境況。
江雪一直很厭惡與那些嬌生慣養隻懂打扮花錢的小姐們交朋友,但總是為了這個那個原因不得不去應酬,這次,她又被餐飲業大亨的寶貝千金高菲硬拉去逛街購物。高菲可不是省油的燈,自視過高死要麵子,這樣的人卻三番兩次被天翔當眾拒絕奚落,這次還不有仇報仇有怨還怨。剛巧紫騏在商場偶遇江雪,一路跟蹤她,想得知她的近況。這四個人,恩恩怨怨,就都在同一時空爆發了。
江雪在瞥見售貨員那張熟悉的臉時居然顯得出奇的冷靜,就像初次相遇,從來沒有故事。而天翔低著頭,愧疚著,難堪著。
高菲冷笑,用命令的口吻讓天翔把全場最貴的鞋子拿給她試穿。她看看立在那兒筆直筆直的天翔,又瞧瞧地上的鞋盒,氣便不打一處來,“原來你們商場的售貨員就這種素質呀,告訴你,今時今日這種服務態度是不行的,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一下單膝脆地給我好好穿上,這可是最基本的禮貌,或者我親自請你們經理換別人來?”她笑裏藏刀陰險地仰望著天翔拚命憋氣的樣子,很是得意忘形。
江雪刹那間瞟了天翔一眼,很快便又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
紫騏趴在店前幹著急,幹心疼,卻自知這種情況不好插手,自己要一現身,不僅在江雪麵前難以啟齒,更是要天翔當場無地自容。
天翔盯著櫃台旁邊那個紫騏早上為他精心準備,如今還微微吐著暖氣的飯盒,輕輕呼了口氣,賠著笑臉單膝脆了下來,“不用,為高小姐服務是我的榮幸,我願意效勞。”他小心翼翼地把高菲那雙穿著藍色長絲襪的腳一點點移進純黑高貴的高跟鞋裏。
“可以了,走幾步看看合不合腳吧。”
“好,謝了。”
天翔的膝蓋剛一離地,哪料到高菲挪了挪身子,一腳把還套在腳上的鞋子給踢飛了,鞋子剛好擦過天翔的肩膀,接連撞倒了鞋櫃上的幾雙名貴鞋子,鞋麵倒地時被磨花了。
“不好意思呀,把這裏搞亂了,不過,我賠,”她又囂張地轉過頭對江雪說,“江雪,你看中哪幾雙了,要不要也來玩玩?當我送你,不喜歡買了扔垃圾桶裏也可以。”
江雪臉色大變,硬是冷冷地把氣給咽了回去,“不必了,我忙得很,你自己慢慢挑吧,我先走了。”她把皮包帶拉高,徑直走出了商場,走時心如刀絞,心疼到一坐進車裏便倒在方向盤上不願再去多想。
高菲這時卻還是仗勢淩人,一點不見有收手的跡象,看著天翔臉憋到通紅的樣子,她更是氣焰囂張,“怎麼了,我們的藍大少也有語塞的時候嗎?以前不是很有派頭,毫不給麵子的嗎,今天怎麼像隻縮頭烏龜,連吱都不敢吱一聲了?”看天翔還是不還口,她又得寸進尺,這次毫不避諱,光天化日之下把臉湊過去想親天翔,天翔當然本能地往後縮了一下身子,不讓她得逞。
高菲這下子惱羞成怒,連假笑也不顧了,幹脆地撕破臉,尖聲尖氣卻又不敢抬高音調,“藍天翔,你以為你自己算什麼東西,之前本小姐看得上你是因為你難搞,挑戰大,也玩得起,可現在看你這個落魄的可憐樣,真是讓我倒胃口,你不是喜歡裝嘛,那就繼續裝吧,沒有身世背景,看你能逞強多久,骨氣是不能當飯吃的,別以為長了一張好臉就了不起,我一甩鈔票,滿街的男人都會一窩蜂擁過來。”
“沒錯,我想你跟那些男人最般配了。”天翔終於沉不住氣,“禮貌”地“回敬”了高菲一句。
“你……”
“天翔,林經理找你,我先幫你看著店,一會小李就過來接你班了,你快去吧。”另一位穿著商場工作服的男生突然出現,正好趕上把天翔給支走。
“不好意思,高菲小姐,我上班時有義務當你是上帝,可現在我下班了,在我看來,你什麼都不是,麻煩請讓讓。”天翔很不客氣地把高菲挪開,瀟灑地把她晾在原地,令她頓時氣到七竅生煙。
當然,巧合可不是說有就有的,林經理找天翔是假的,他去找林經理也是白走一趟,隻不過是紫騏實在看不下去,唯有心生一計,假傳“聖旨”把天翔給調走了。天翔還傻傻地琢磨這事,想不通也就算了。
(十四)
紫騏對於天翔委屈自己當售貨員這一事始終耿耿於懷,可是這兩天總是每當話到嘴邊又突然刹住,怎麼也送不出那幾個字,她心裏清楚,天翔不說自然有他的苦衷。這回,她又在家門前停住考慮這事,頓了頓,她決定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坦白了。
一進門,紫騏一下子就注意到一攤水正從廚房裏溢出來。近看才知道,原來是水龍頭壞了水流不止,天翔正手忙腳亂地按緊出口,見紫騏回來,他鬆了口氣,叫紫騏趕緊去關總閘。紫騏心事重重地立在廚房門邊,一點反應也沒有,“哥,前天我在商場裏看到你了。”
這一下,天翔一走神,水稀裏嘩啦地穿過他的指縫,像水槍般有力地射了他一身。兩人這時才七手八腳地張羅開來,總算是把水龍頭給製止了。
風平浪靜了,天翔蹲著用抹布擦幹地麵上的積水。紫騏遞過來一條毛巾,場麵有些許尷尬。
“辛苦你了,哥。”紫騏蹲下拿過他的抹布,自顧自地擦著,連頭也沒抬。
“我現在不像以前那樣能幹,希望沒讓你失望。”
“怎麼會呢?”紫騏猛一抬頭,能隱約看到天翔的眼眸裏自己的影子,她的眼神又漸漸溫柔起來,“這次打擊這麼大,想不到你能這麼快就重拾信心,而且可以放下身段重新開始,我真的很為你高興,也很為你驕傲。”
天翔欣慰地猛點頭,“嗯,總之隻要我們兄妹倆在一起就足夠了,我們一起努力生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是你告訴我的,一切都會好的。”
出事到現在,他們好久沒這樣輕鬆地望著對方笑了,這一笑,連屋裏的陽光都明媚起來。
“趕緊擦幹身體,一會要著涼了。”紫騏關切地說。
“好,”天翔想站起來卻突然定住,“哎喲,蹲太久,腳麻了,人老真是不中用了。”
屋裏又是此起彼伏的歡聲笑語。
(十五)
連天也想淡忘這個仲夏,所以才突然變臉轉涼。風一起,葉子沙沙地刮著,旋轉落地。
天翔終於不用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地與紫騏在商場裏見麵。紫騏偶爾會帶上好吃的,趁店裏沒人時偷偷溜進去。某些同事見了,私底下都以為紫騏是天翔的親密女朋友,反倒是是非常羨慕兩人的感情。
紫騏與天翔的感情好是沒話說了,但在外人看來,哲楓與恩珠這一對則也毫不遜色。連不知情的紫騏也不得不為此大吃酸醋,傷心不已。
在紫騏等天翔下班的某天,她和天翔就在商場外的玻璃電梯裏,眼睜睜目睹哲楓正細心地為要下車的恩珠披上自己的外衣。她頓時大失儀態,失魂落魄地按錯電梯,不小心按了報警按鈕,引來一場虛驚。
天翔見她這個樣子,心底當然是一清二楚。
哄紫騏睡了,天翔也已經睡下很久,但就是睡不著。微微聽到大廳裏傳來嘶嘶的聲音,天翔躍起身,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隱約可見大廳裏還在動著的黑影,天翔開了燈,心裏頓時失了重。黑影居然是紫騏,桌上堆了一大堆零食,她正在往嘴裏塞上滿滿的薯片,而她的雙眼,因為夜深,因為流淚,已經失去了光彩。她整張臉都濕乎乎的,還沾著幾根濕掉的頭發。
天翔既生氣又心痛的臉在燈光下漸漸清楚,紫騏渾身哆嗦,把塞不進去還卡在嘴裏的薯片全吐了出來,就恐慌地等著天翔的審判了。
“這麼晚了,別吃太多,早點睡。”天翔冷冷地轉過身回房。
天翔這句話對紫騏來說比打罵還要來得難受,她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緊緊地摟住天翔的背,“對不起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樣的,我也不想的,我知道你不想看到這樣的我,可我就是不爭氣忍不住,我好心痛好難過呀,我不要就這樣和哲楓分開,我真的沒欺騙過他,我的心一直都在他那裏,他為什麼就不能信任我,為什麼?我以為我夠堅強了,可以堅強到轉身背著他走,可以假裝毫不在意,可我真的做不到。”
天翔陪著紫騏,也淚流滿麵。為了紫騏,他懂得要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