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母親給你的那條嗎?怎麼這麼不小心,什麼時候丟的?”
恩珠一個勁地搖頭,“不知道,我找遍了整間屋子,可就是找不到,也許我根本就沒它帶到這裏,可能丟在素珍家裏了,算了吧,找不到了。”
“這怎麼能算呢?這是你母親臨終時給你的,意義重大呀,我再幫你找找。”
“哎,不用了。”
“恩珠,你給夫人燉的東西好了。”信姨的大嗓門從樓下傳上來。
“哦,知道了,我就來。”恩珠實在不放心,可也不得不暫時放哲楓一人在這裏了。
哲楓認真地找遍了書房的每個角落,直到他被碎紙機上那一大筐紙屑給難住了,“奇怪,誰在這裏碎過紙張?媽和姐從來不把工作上的東西帶回家的。”他注意到旁邊的紙團,打開發現是某一份檔案的封麵,簽名的是夏振邦。夏振邦?很陌生的名字。他突然想起十字架,也就沒空再理會關於碎紙機的疑問。畢竟那隻是關於陌生人的事。
可是,曾經讓恩珠視若珍寶的十字架,她怎麼可能會隨口說出“算了”這樣的話呢,哲楓太相信她了。
(十二)
戀愛一開始總是美滋滋的。
天翔下班開了門,一眼就看到鞋架上多出了一雙紫色的棉拖鞋,帶著濃濃的家的溫暖。靠牆的衣架上不像往常那樣空蕩蕩的,卻掛了件棕色大衣。江雪來了,她是唯一有鑰匙的人。
“江雪。”
一個腦袋笑嘻嘻地從廚房的擋板上伸出來,“回來了?我今天給你煲了湯,是參考書上的,所以你大可放心。”
天翔其實挺不適應的,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屋子裏過於安靜的狀態。可是,江雪總讓他窩心,暖烘烘的。
“對了,我媽昨天把你拉走說了什麼呢,不會是說我壞話吧?”
“噢,原來你有把柄在你媽手裏呀,我下次會好好調查調查的,”她樂滋滋地往嘴裏送了口湯,“其實呀,昨天伯母送了我一件禮物。”
“真的?什麼?”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等我拿到你自然就知道了,現在暫時保密,無可奉告。”
“又是女人的秘密,哪來這麼多秘密。”
“別氣,喝湯吧。”江雪把滿滿的湯匙遞到天翔嘴巴前麵,故意逗他,卻被他的湯匙突然回擊,濺了自己一身。
“你居然敢耍我,看我怎麼收拾你。”江雪繞桌子追著天翔,把他按倒在沙發上。兩人玩得樂不可支。
屋裏回蕩著班德瑞的《Lonely Whistle》的旋律,是另一份恬靜。
江雪斜躺著,依偎在天翔的胸膛裏,“你對其他女人說過‘我愛你’嗎?”
天翔一副思考的樣子,一下子被江雪打斷了,“啊?”
“有說過嗎?”江雪抬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天翔的眸子。
“這……有呀,對我媽就有說過呀,這三個字……真有這麼重要嗎?”他心虛的樣子溢於言表。
尷尬的沉默在空氣中炸開。江雪平靜地用幾聲笑來轉移話題,“開玩笑的,我知道不是什麼事情都需要用語言表達。”
其實她介不介意,誰都清楚。
再傷感的過去,再憂傷的天性,在麵對愛情時,都變成最簡單最純粹的快樂。戀愛中的人像海灘中追逐的孩子,追的東西無形,卻往往樂在其中。
(十三)
哲楓輕輕敲響了樸素珍家的大門。又是那張帶點刻薄的老臉。
“你好,還記得我嗎?我上次曾經來這裏找過尹恩珠小姐,聽說她好像有些重要的東西忘在這裏了,所以今天我特地來這裏幫她找一下,請問我方便進去找找看嗎?”
“尹小姐早就離開這裏了,這麼久以來打掃也沒發現她的什麼東西,你還是走吧。”
“我隻要看看就好了,不會打擾太久。”哲楓冒險把手掌伸到門縫裏,不讓她關上門。
“你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麼,你再不走我就報警了,我們家現在和尹恩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你以後再也不要來煩我。”
哲楓看這個形勢,這個僵局,再糾纏下去也不會有好結果,隻好暫時抽身了。
又一次漫長的等待。直到看到樸素珍出現在路口,哲楓才鬆了口氣。
可是,樸素珍看上去心事重重,對於哲楓的突然造訪更是有點驚愕,吞吞吐吐地似乎難以啟齒。
“恩珠的事,真的很抱歉。”
哲楓對樸素珍的道歉甚是不解,“抱歉?怎麼了嗎?”
“因為我們家現在真的很需要錢,所以我不得不聽我婆婆的話,不得不讓恩珠搬出去,我明知道她現在很困難,可是我真的沒辦法,對不起。”
哲楓被她莫名其妙的道歉搞得一頭霧水,對於“錢”、“聽婆婆的話”之類的話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是你婆婆把恩珠趕出去的嗎?”
“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有人給了我婆婆一大筆錢,讓她逼恩珠離開我們家,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要這麼做。”
“那些人?他們是誰?”
“不清楚,不過當時有個男人拿出張名片,好像是一個大酒店的人,那個酒店叫……SOLO。”
哲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S-O-L-O?現在這一切似乎都有點太過離譜,恩珠的事居然和SOLO扯上了關係,如果果真是SOLO,那麼背後撐腰的人是誰呢?可是,他想破腦袋,也實在找不出任何一個理由來為這件事作解釋,因為恩珠根本不會是誰的威脅。
他不想把事情鬧大,也不會就此罷休。
這個世界忽然之間真假難辨,是非顛倒,讓哲楓一時間難以承受。
(十四)
江雪和天翔這對金童玉女在外人眼裏看來簡直是天生一對的絕配,而現實也如此。天翔有風度,細心懂遷就。江雪也從不會像戀愛中的一般女生那樣易任性衝動,而總是善解人意,也夠獨立自主。他們沒有矛盾,惺惺相惜,珍愛彼此。這樣的發展苗頭讓天翔的父母很是欣慰,他們暗中計劃著撮合這兩人,這下子也正在忙著製造機會,準備大辦家宴讓江雪在家族親戚麵前亮亮相,好給二人的戀人關係正一下名。
“喂,紫騏,你現在在哪裏?”
“我正從商場出來,剛幫信姨買完東西,有事嗎?”
“哦,我現在正要去酒店裏接見幾個重要的客人,一時間抽不出身來,剛剛珠寶行來電話說藍伯母定做的項鏈送到了,我想戴著去參加天翔明晚的家宴,你能順便幫我取一下嗎?”
“這,可是,”紫騏看著自己手中挎著的大包小包的東西,猶豫了一下,“那好吧,把地點給我。”
“信姨,我凱旋歸來了,出來拿東西吧。”紫騏把一大堆東西擱到桌上,“熱死我了,你列的單也太長了吧,又吃的又用的,商場可真是賺翻了。”
“哎喲,真是辛苦你了,坐下休息休息,我給你倒杯水。”信姨給紫騏捶幾下肩膀,倒了杯水遞過去。
隻不過是轉身進了趟洗手間的時間,紫騏回來時,發現桌麵上已經是空空的了。信姨收拾好東西,把裝著首飾盒的粉色袋子也收拾沒了。這下可把紫騏急壞了,她連忙把家裏裏裏外外翻了個底朝天,可就是看不到項鏈的蹤影。可信姨還是堅持說她沒看過什麼粉色袋子,隻是把東西都搬進廚房擱冰箱裏了。紫騏根本不敢想像江雪知道了事實後會有怎樣的反應,她知道自己真的把事情搞砸了,無法向江雪交代。
這時候可一刻也不敢鬆懈,紫騏想著也許自己根本就沒能把項鏈安全送到家,也許它在路上的某個地方就已經丟了,沿著回來的路往回尋過去,興許還有機會。紫騏就這麼傻傻地往回走,不放過經過的每一寸土地,她拚命回想剛才的路線,就連丟過垃圾的臭氣熏天的垃圾箱,她也不忘倒出來仔細地搜。連鞋底也磨損了不少,時而蹲下時而彎腰的,真把紫騏累得夠嗆。可是,她真正放在心上的,是家裏麵現在可能已經鬧翻了天。
她失望甚至絕望地回到院子,因為不想放過任何可能性,她蹲下開始在草地裏尋找,恍惚間一雙鞋進入她因疲憊而模糊的視線。她抬頭,看到哲楓充滿憤怒的眼神,“不用再找了吧,演戲沒有觀眾又有什麼意義。”
紫騏實在是受夠了,根本不知道他在胡扯些什麼。“你的話也太深奧了吧,我笨,實在聽不懂。”
“不懂嗎,善於欺騙的女人不是都很聰明的嗎?連別人的感情都可以玩弄得出神入化,不留痕跡,又有什麼可以難得倒你?”
紫騏這幾天來所積壓的火氣一下子爆發了,“金哲楓,你用不著再拐著彎罵人,有什麼事你倒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給我講出來,自從我從彩虹村回來,你就沒有一天是正常的,到底你是吃錯什麼藥了?”
哲楓一想到自己付出的那份真心就這樣被糟蹋了,也不想再留情麵,“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把項鏈交出來。”
“項鏈?”
“藍伯母送我姐的項鏈。”哲楓攤開手掌。
“丟了。”
“還要騙我嗎,一次不夠,還要繼續下去嗎?”
“怎麼?在你心裏,我是這樣的人?”紫騏的心在淌血。
“本來我所知道的夏紫騏不是這樣的,可現在,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是真的,為了得到想要的,不擇手段是不是也是無可厚非的?為了藍天翔,為了破壞我姐和他的關係,你應該什麼都會做的吧?”
“為什麼冤枉我,這樣想我你會好受一點嗎?”
“我好受?發現自己被最深愛的人欺騙,像一個傻子為她不顧一切,那種心痛,又有誰知道?冤枉你?是誰對我說謊,打著兄妹的旗號偷偷和別的人在一起,那天晚上你和天翔在彩虹村的事,我都看到了,你還想繼續騙我嗎?”
紫騏總算是明白了。
“那件事,我不是存心騙你的,因為不是親生哥哥,所以怕你亂想。”
“如果你不是心虛,會怕嗎?其實你和天翔一樣,根本不僅僅把對方圈在親情的範圍內,不是嗎?”
紫騏徹底地心灰意冷了,她沒忘記自己在彩虹村裏對天翔說的那番關於哲楓的“真心話”。至少,她清楚自己愛的到底是誰。“是,我心虛,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預謀好的,為了得到哥,我不惜以毀掉江雪的幸福為代價,還很卑鄙地把項鏈給藏起來,現在讓你發現了,真是失算,放心,項鏈我一定會還給江雪。”紫騏流著淚再次跑回大街。
哲楓的痛,不會比她少。他插在褲袋的那隻手緩緩抽出來,帶出來那個小小的粉色袋子……
(十五)
紫騏在雨中的街上穿梭,毫無知覺地與行人擦肩而過。不時有人回頭看這個在傾盆大雨中唯一不撐傘卻不慌不忙的落寞女孩。天翔在紅燈前停住,卻無意中看到紫騏失魂落魄地慢慢從人行道經過,他的心一下子被揉搓成一團了。
天翔候在洗手間外麵,見紫騏出來便給她遞上一條幹毛巾。紫騏隻是慢騰騰地反複擦拭著同一小撮頭發,看得天翔都急了。
“我來。”
他從紫騏手中奪過毛巾,溫柔地幫她擦幹頭發上的水。擦頭發的過程中,天翔突然覺得有點異常,停下來才清晰地聽到紫騏的小聲抽泣。他像是被從頭到腳澆了一身的冰水,心也在隱隱發冷,可他並沒有問,也沒有開口,隻是又繼續幫紫騏擦頭發。
“哥,你怎麼沒問我?”
天翔放下手中的毛巾,“因為我太了解我的妹妹了,她從小到大遇到不開心的事隻會想一個人安靜地哭一場,不想被打擾,哭完了想傾訴時我永遠都在。”
“哥,我想吃冰沙。”
天翔看著她充滿血絲的眼球,點了點頭,“我現在去弄。”
江雪剛從酒店忙完出來,還來不及回家,就順道去小吃店買了一大袋夜宵,打算到天翔家跟他一起到天台上邊吃邊看風景。
天翔在廚房裏忙活了一場,終於弄好了一個看上去色澤十分誘人的芒果冰沙。他把冰沙拿出廚房,便看到倚靠在沙發上入睡了的紫騏。
他輕輕地把紫騏抱到房間的床上。
“你到底怎麼了呢?我的妹妹,”天翔趴在床沿上,看著熟睡卻還緊鎖眉頭的紫騏,“看來你在做噩夢吧,其實無論我做什麼,都隻是為了讓你快樂,所以有一句話一直沒敢說出口,怕傷害到你,也許是我沒控製好自己,才會跨越了當哥哥的那一條界線,可是,有時候還是很衝動地想告訴你,我愛你,真的好愛你,至於那種愛是親情還是愛情,現在我已經不想再去問清楚自己的心了,隻要你一直在我身邊,讓我能看到你就夠了,我會把你帶到幸福的地方,然後靜靜地看著你。”
天翔輕撫著她的發絲,站起身來腰下彎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紫騏,晚安。”他關上台燈,躡手躡腳地離開了。
房門口,那一袋夜宵也入睡好久。
天翔跑出去,卻看不到任何人,“江雪?”他知道自己似乎已經刺傷了另一顆心。
江雪的車飛速地狂奔在燈火闌珊的車海中,她的淚水機械地一顆顆滾落,居然沒有在臉上留下痕跡。
(十六)
大雨漸漸變得溫柔,細細柔柔地飄落。那些積聚在天台上的雨水,卻還在沿著小管道往院子裏瀉下,碎了那種心傷的安靜。
哲楓盯著陽台上擱著的那個粉色袋子出了神。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無意中在那道“通往地獄之門”的門縫底下發現了這個粉色袋子,到了紫騏的房間,才發現它隱秘地藏在項著門的桌底下,那張桌子是紫騏在最近和哲楓無數的爭吵中一氣之下弄過去的。在他看來,這就是紫騏存心預謀藏好的,而原因,在現在看來,似乎是昭然若揭。他環視四周,那濕漉漉的街道讓他愁眉不展。恨和愛總是在一念之間轉變,跳躍著。就算再怎麼怨恨紫騏,哲楓還是擺脫不了愛她關心她的心情,他隻希望她此刻好好的,不要徘徊在雨中,不要受涼生病。有那麼幾秒,他感覺紫騏應該一眨眼就可以出現在大門口。
代替紫騏出現的,是車裏淚眼朦朧的江雪。她的狀態,豈一個“慘”字了得。在哲楓還在發愣的時候,她已經身子往車外猛然撲出去大吐特吐。看情況,她喝了不少。
哲楓二話不說,噔噔噔就往樓下跑,直衝到江雪身邊把她扶穩了。
“姐,你怎麼了,怎麼喝這麼多?”
江雪使勁地搖頭晃腦,還在猛烈地吐著。
“因為天翔嗎?”他意識到天翔和紫騏的事已經曝光,並重重地傷害了他們姐弟倆。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江雪的咆哮如雷驚動了屋裏的信姨和江淑惠。她們左右支撐著她,把她給硬架上了那幾道高如九霄天的台階。
哲楓怔在原地,像暴風雨爆發前的寧靜,而他的眼神,已經是狂風暴雨。他跳上車,越過路上的一切障礙物,發瘋似的飆向天翔的家。好幾次,他與路上的車擦肩而過,也幾乎與死神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