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這個混小子飛過兩個課桌直奔向我這邊的時候,我試著假裝轉過頭趴在課桌上睡覺。
“林子又,哇,你和南添度竟然真的走到一起了,唉你醒醒,你跟我講講你到底幹了些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青白寧的興奮勁從哪裏來。
我轉過頭無奈的瞪了他一眼,仰著頭看天花板。
“嗯……我能幹嘛?”
我是準備說些什麼,但看到周圍被白寧吸引過來的一窩蜂同學,個個眼裏閃爍著八卦的光芒,我真的可以一磚頭拍死青白寧,“死給!”
“望天秋”那件事過後,我和添度冰釋前嫌,回到了之前的狀態。
但敏敏這隻候鳥,最終選擇了留在北方,一個冬天過後,她氣數盡失。
我再聽到她的一丁點消息的時候,那時我正在和後來的蘇西周旋,來不及分出精力去關心這個“妹妹”,再然後,就是青白寧一雙慘白的眼睛望著我,告訴我要去出家,那時候的他全然沒有了最初那股半吊子味道,不酷了,屬於少年的那份純真永永遠遠的消失了。
敏敏沒有去讀書,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添度的拒絕。
初中畢業的敏敏早早的嫁給了當初那個在校門外將摩托車蹭得“嗚~嗚~”作響的混混。
他們在男方村子裏完婚,結婚當天,七大姑八大姨揪著敏敏要教她怎麼做個“好媳婦”,唾沫星子四處橫飛,宴席擺到村子口,鞭炮連天,但敏敏心裏,怎麼也熱鬧不起來。
初中畢業的敏敏不過虛歲16,他們沒有領證,隻是由著村子裏的習俗早早的成了一個小媳婦,早早的有了孩子,早早的過上了為了男人從早哭到晚的黃臉婆。
男人喝酒,瘋了一樣的會幹和所有家暴男人都會幹的事,敏敏是麻木的,甚至於這場婚姻,她隻是恰好要找一個人把她帶走,就在那樣的年紀。
青白寧喜歡敏敏是發自內心的,無關於任何其他外界因素。
青白寧知道敏敏要嫁人的當晚,他一個人騎著自行車跑了四十幾公裏的路,又爬了山路,瘋也似的跑去找她,但當他看到敏敏親家那二樓徹夜未關的燈時,他猶豫了。
他就那樣靜靜的站在樓外的空地,月亮透過樹林的時候被擋住光輝,也不肯給他一點點光芒,就那樣,站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青白寧掏出手機,發給敏敏。
“行吧,祝你幸福!”
然後關掉電話,將衣服外套掛到肩後,揣著兜滿臉無所謂的走了。
山間的野草將他的腿刮傷,他看也不看一眼,走到山腳,騎上車,回到家蒙頭大睡。
青白寧知道敏敏過得不好,有一天,敏敏半夜給他打電話,在電話那頭抽泣,什麼話也不肯說,就說是想給他打個電話,讓他不要管也不要去找她。
一開始,青白寧也聽勸,並沒有去找她,後來有一次,敏敏正和他通著電話,突然電話那頭發出慘烈的一聲尖叫,青白寧飛奔跑去找她,看到暈倒在地上滿臉淤青,流血不止的敏敏和一旁好像被嚇壞了的中年男人,青白寧去探她的鼻息,毫無生氣。
他氣得渾身顫抖,提起地上的男人就是一頓好揍,像頭餓狼似得撕扯後,男人永遠的失去了一條腿和生育能力,但伴隨青白寧的,是長達兩年的再教育。
白家父母為這個孩子求盡了關係,父親仕途受到重創,母親重度抑鬱,一夜之間,家道中落,高高在上的少爺變成了人人唾棄的“熊孩子”。
兩年後,白寧在父親的安排下去醫院看望母親,看著被鎖在床上傻笑的母親,白寧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眼淚就那樣滾出眼眶,不受控製。
身旁的父親沒有了為官時的啤酒肚,身形開始縮小,滿臉滄桑。
村上春樹說:“人不是慢慢變老的,人是一瞬間變老的。”
他在家人葬禮的那一瞬間突然覺得自己“老了”,白寧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已經永遠“死去”了。父親再慘,有做官時的保障,白父平時為人也友善,所以有很多受惠於他的孩子去關心他,白寧這樣一想,就做出了出家的打算。
張嘉佳說,人們悲傷的時候,會突然消失一陣子。
青白寧不是悲傷,是絕望,是痛失心愛的女孩又愧疚傷害了親情的雙重折磨。
他需要神,是贖罪,也是自保,不然他真的活不下去。
那年,他也是個孩子,為了心裏最純淨的那一點感受,搭上了自己的整個青春。
今後陪伴他的,將永遠是漫漫長夜。
失去了精神支撐,人不能算活著。
所以我最後一次見到青白寧的時候,他滿臉疲憊,如同行屍走肉。
敏敏辦婚事的時候,我才高一。
添度從縣中跑來找我,我們一起去參加敏敏的婚禮。
我想,敏敏也很想添度到場,即便我再怎麼不願意,我也沒辦法去否定一個女孩子的感情。
添度來找我的時候,身後跟著一個叫茜茜的女孩子。
她穿著運動套裝,身材高挑,馬尾梳得高高的,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她跟添度稱兄道弟,一見到我,添度還沒有開口就熱情的打招呼,“你好呀,你就是子又嗎?我是蘇西,老陳說要去參加一個婚禮,我對你好奇,就一路跟過來了,你不會介意吧!”
我,可以介意嗎?
“不會不會,沒事,就一起吧!”
我心裏想的是,也好吧,免得光我們兩人去了見到敏敏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敏敏的婚禮像所有農村裏的婚禮一樣,吵雜,喧鬧,酒席從院子裏擺到路口,燈籠掛起來,全村老少等著上菜。
我一度不願意結婚,其實多多少少也是受了敏敏的影響,我害怕這樣的婚禮,低俗無味,毫無意義,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情,卻要被一群門外漢評頭論足,如果是這樣的,我寧願孤獨終老。
我環顧四周,湊近添度耳邊。
“我以後不想結婚,我們就談一輩子戀愛就行了。”
添度笑笑,好像知道我想表達什麼。
“你以後會想的!”
敏敏沒有伴娘,農村人的婚禮不興這些。
最後給父母敬完酒的敏敏拿起旁邊的一杯白酒,一飲而盡,自顧自地開始說話。
“我敏敏……”,敏敏頓了頓,“我敏敏,從來沒想到我會就這麼嫁人。今天我的父母,我未來丈夫的父母都在這裏,我就把話說清楚,我曾經很喜歡的人現在也在這裏,雖然他不喜歡我,但我還是要說,我打算就這樣度過自己的未來,我不想四處尋找,我認定一個人,一輩子都會是他……”
敏敏還想繼續說,男人一把拉住他,跟大家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敏敏她喝多了,她酒量不好,我就先帶她進去了,你們吃好喝好別客氣。”
敏敏在苦笑,她望向添度,癡癡的,竟讓我覺得自己坐在添度身邊極度不自在。
來吃酒的親戚朋友聽完了新郎的解釋,才從剛剛的吃驚中收回來,像明白了什麼似的繼續跟旁邊的人胡侃。
這天,青白寧並沒有來,我想他站了一晚早早離開是對的,要不然,添度一定不可能完好無損的跟我回家。
蘇西也是那時候知道,我和添度之間,還是有那麼一絲絲的縫隙的。
我在高二的時候,添度所在的縣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我記得當時的晚間報這樣寫的。
“同性早戀,是育才的失敗?還是育人的失策?”
縣中的P7和小唯,是添度的學姐,兩人在學校學霸榜榜上有名,突然有一天被不知是誰爆出二人同性相戀的事實,還配上了二人躲在天台親吻的視頻。
拍攝者站在對麵的大樓,手也不抖的記錄下了那樣一幕。
一時間,整個社會都沸騰了。
不仔細看,P7就是個很帥氣的男人。
她剃短發,穿皮靴,牛仔褲,黑外套,帶黑色棒球帽,混跡在男人堆裏,說話大氣,脾氣急躁。
甚至連我都覺得,她的眼睛比一般的男人迷人。
小唯也很漂亮,纖細溫柔,長長的卷發,穿著暖色風衣,和顏悅色的靠在P7肩頭,抿嘴笑。
當然,這是若幹年後我看到的他們。
誰都有過學生時代,大家都知道一個真理,學生時代的愛情,隻要沒被拿出來擺到大家麵前審判,就都是合理的,美好的。
但一旦被拿出來,擺到公眾麵前,就是道德敗壞,就是壞胚子。
P7和小唯有再好的成績,也沒辦法去抹平輿論的傳播,班主任、校長、教導處、家長,一番又一番的轟炸,隻要閉上眼,兩個人麵對的就是各種罵聲。
高三有個小太妹看不慣,打著“平民憤”的旗號叫囂著找了一群打手要收拾這兩個女孩子。
小太妹談好了價錢,留了個名表抵押,說打完就結清價錢。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準備趕去收拾這兩個不被世俗所接受的女孩子,肖揚森是半路加入打手中的,妹妹受了傷,他迫切的需要錢,一聽說打完就結錢,二話不說就掛了兄弟的電話從半路上趕去會和。
那天,他騎著自行車慌裏慌張的趕過去,路上摔了一跤,後背車籃子裏的東西全部掉到了地上,正好被去縣中看望添度的我撞見了,我就扶他收拾了東西,讓他小心點。
“謝謝你啊,剩下的我來,你忙你的去吧,真的謝謝了!”
我見他固執,地上的東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走了。
肖揚森趕忙撿起地上的東西,忙著趕去約他的地方,隻是看到地上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吊墜,認定是我剛剛掉的,便把它掛在了褲子口袋上方,以便再遇見了好取回去。
這個吊墜,確實是我最珍貴的東西,準確的說,是我和添度之間最珍貴的東西。
所以,當添度跑上前去拉開壓在蘇西身上毫不留情揍她的肖揚森,看到那隻吊墜時,他覺得自己什麼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