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軍營後,戰長林把馬鞭扔給副將,便欲去找戰青巒商議正事,耳邊又傳來議論聲。
“趙大公子竟已開始接管趙家了?呀,那可真是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啊……”
戰長林壓低眉峰,忍耐著走進戰青巒的營帳,出來後,日頭已落,天幕金紅,旌旗在風裏獵獵而展,那撥人聚在旗杆下,眉飛色舞的,竟然還沒聊完。
“當真?我原以為郡主遲遲不肯議親,是沒有心儀的人選,原來是早就聽聞洛陽那邊有意,所以一直等著的?”
“那不然?記甭管王府也好,趙家也罷,那可都是一等一的門戶。況且郡主跟趙公子又都是金玉之人,愛慕者不知多少,如果不是早有約定,二人怎可能至今都沒有婚配?”
“哎呀,有理有理,那照這麼說,估計便是兩家早就有意,眼下看著年紀已差不多,洛陽那邊便派人來提親了。”
“那這次回京,咱們應該能喝上郡主的喜酒嘍?”
“……”
戰長林掏掏耳朵,走上前。
“喲,公子來了?”
發現他來後,這行人抱拳行禮,臉上全是笑。
戰長林扯唇:“聊什麼呢?不嫌嘴酸?”
一人道:“還能是什麼?自然是咱王府裏的大喜事!”
另一人聳聳眉,道:“話說回來,公子你年紀也不小了,這終身大事可有眉目?要是沒有,屬下家裏有的是妹妹,給公子介紹一個,如何?”
戰長林道:“行啊,都有怎樣的?”
那人聽他接茬,備受鼓舞:“公子要怎樣的?”
戰長林道:“我要人比天仙美,心比菩薩善,才華橫溢,博古通今,在內能安家定宅,在外能大殺四方的。”
“這……”那人被噎住,訕訕道,“別說是卑職家裏,就是放眼天下也找不著這樣的啊。”
“怎會找不著,王府裏不就有一個?”
眾人一愣。
戰長林微笑:“我就要她那樣的。”
戰長林說完,拍拍他肩膀,收斂笑容離開。
那一行人僵在原地,反應過來後,悚然地捂住嘴。
※
關城裏很快又有一則消息席卷軍內,被討論的激烈程度,遠比先前肅王府跟洛陽趙氏聯姻一事要高。
戰青巒在一天傍晚派人把戰長林叫到軍營外的荒坡上,拐彎抹角講了一大堆後,被戰長林打斷:“有話直說,不要婆婆媽媽。”
殘陽網著荒山上的嶙峋怪石,戰青巒一襲銀色甲胄,方正的臉映在夕陽裏,眼神複雜,令人看不透其中情緒。
“王府要跟趙家聯姻,這是定局。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我能肖想的。趁早收手,否則對你、對她,都沒好處。”
戰長林背對戰青巒,沒回應。
戰青巒接著再往下說。
他說的是什麼呢?
無外乎就是這些天裏將士們討論過的那些話,以及,他自己心裏那些殘酷的、冰冷的、刻薄的想法。
戰長林凝望著山外潑血似的雲霞,聽完以後,不以為然。
“她願不願,我行不行,她說了算。”
戰青巒一愣後,啞然失笑。
他笑了一聲,又笑了一聲,笑聲一聲比一聲戲謔。笑完以後,他問:“敢賭嗎?她會不會嫁給別人,比如,趙霽。”
戰長林很討厭這個問法,他討厭任何人用居雲岫的婚姻做籌碼。
“她會嫁給她喜歡的人。”他回頭,正麵告訴戰青巒,“她喜歡的人是我。”
戰青巒的笑聲更大,也更刺耳了。
暮風颯颯吹卷荒坡,戰長林漠然離開,不再想聽任何聲音。
當天回到營帳,戰長林鋪開紙筆,給居雲岫回信,信寫至第二頁時,筆下出現了“趙霽”二字。戰長林一怔後,劃掉,不知不覺又寫,又劃,最後把那記張紙揉成一團扔了。
兩日後,關城事務交接完畢,戰長林一騎當先,趕回長安。
從離開那日算起,戰長林跟居雲岫一共分別了六十八天,這是他們所有的分別裏最短暫的一次,可於戰長林而言,這又是最煎熬、最漫長的一次。
六月二十三日,戰長林抵京,不及跟居雲岫重逢,被派往兵部、南衙交接軍務。
三日後,戰長林前往城外湖心亭找居雲岫,偶遇趙霽坐在亭裏,同居雲岫相邀飲酒。
戰長林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當時的感受。
丫鬟璨月最先發現他,匆匆趕來,悄聲告訴他居雲岫是應周四姑娘之邀出來的,碰著趙霽純屬偶然。他點頭,相信湖心亭裏的那一幕有蹊蹺,告訴自己莫惱,莫惱,大大方方地上前接人回家便是。
可惜走上前後,他還是沒忍住,一拳把伸手去碰居雲岫的趙霽揍了。
揍人的代價是他在王府思過堂裏跪了一下午,然後在居雲岫的恩威並施下,背上荊條,獨自前往趙府謝罪。
從趙府出來時,天幕殘陽已褪,灰黑的夜色吞沒長街,他一背的血,一聲不吭地走過熙攘街頭。
這是戰長林跟趙霽的第一次正麵交鋒,他丟了臉,挨了打,認了錯,流了血。可是他一動不動地站在趙霽跟前,一字一頓地給他放了話:“日後莫再肖想她,我會娶她。”
當天夜裏,蟬聲大噪,戰長林趴在床榻上,玩著手裏的平安符,房門“砰”一聲被人推開,居雲岫疾步走進來,眼神焦慮又慍惱。
戰長林扭頭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撥弄手裏的平安符。
居雲岫胸脯起伏著,看向他後背滲血的布條,又看向他淤青未消的側臉,向來沉靜的臉繃得發白。
“誰打的?”居雲岫走上來,聲音隱忍。
戰長林腹誹一聲“馬後炮”,漫聲回:“我自己打的。”
居雲岫眉間深顰。
趙家再惱,趙霽再氣,也不可能當真對戰長林下狠手,要求和,戰長林登門後誠心致歉便是,何至於弄成這一副傷痕累累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