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嶽怎會聽不出來,唇抿著,知道心月還在介意,心裏有一種隱秘的竊喜。
“嗯。”他沒再解釋什麼,應聲後,悶頭吃飯。
這一餐,硬是吃了三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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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人家夜裏沒有什麼休閑娛樂的事,又兼吝惜油燈錢,吃完晚膳後,多半便早早歇下了。
秦嶽的房屋在心月隔壁,準備完明早的活計後,他沒回屋睡,而是留在廚房裏劈柴。
心月抱著笑笑坐在床頭,聽著那頭悶悶的劈柴聲,心緒起起落落。
她回長安已有半個多月了,這半個多月來,秦嶽沒有主動跟她提過圓房的事。算起來,他們至今最親密的接觸也就是昨夜夢魘後的一個擁抱,並且還是隔著被褥的。
心月心情複雜。
秦嶽今年二十有二,在此以前並無婚配,如果心月沒猜錯,他應該還是個童男子。這樣孔武有力的一個人,守著她大半年不越雷池一步,講出去恐怕都沒人信。
說來說去,還是她欺負人家老實罷了,再這樣“欺負”下去,別說是外人,就連她自己都要看不下去了。
心月百感交集,低頭看時,懷裏的笑笑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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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裏,砍柴聲幹脆利落,不久後,門扉被人悄悄推開。
心月蜷縮著手,緊張地朝裏麵望。
土牆上開著一扇窗,月光流瀉,四下清明,秦嶽便沒點燈,憑借著極佳的目力在夜色裏劈著柴火。
大概是為了幹活方便,他袖口半挽,兩截小臂露在外,劈柴的時候,蜿蜒青筋在月光裏繃著。
尤其一刀劈下去的時候,那賁張的力量令人心悸。
心月還是頭一回看到男人這樣粗壯有力的手臂,一時愣住,沒留神手裏推開的門。
“咯吱”一聲,秦嶽收住柴刀,轉頭向門外。
心月被抓包,慌張地收回手,抿了下唇才道:“你……怎麼還不睡?”
秦嶽放下柴刀:“我吵到你了?”
“沒有,”心月臉頰有被夜色掩蓋的羞赧,“……我害怕,不敢睡。”
秦嶽很快想到昨天夜裏她被噩夢驚醒的事,眉頭一皺,起身走來。
心月被他拉進廚房,門關上,後背的寒風沒了。
砍柴聲也沒了,耳畔嘭嘭的,乃是心跳聲。
心月自認已暗示得很明顯,可秦嶽似乎沒有領會,拉她進來後,給她找來一張杌凳,兩人肩並肩在一堆柴火前坐下。
心月無奈,默默地看著他劈剩下的柴,想了一會兒後,靠上他肩頭。
秦嶽劈柴的動作一下變緩。
廚房裏的劈柴聲斷斷續續響了兩下,最後,秦嶽放下柴刀,低頭看肩上的人。
“蔓娘?”
心月閉著眼睛,佯裝不應。
秦嶽又喚了一聲“蔓娘”,他聲音跟趙霽不同,是粗獷而低沉的,像海潮卷湧著的砂礫。
心月心口疾跳,堅持著,沒做聲。
秦嶽回頭,輕輕地拍淨手掌上的柴渣,又抓起衣袍擦了兩下後,抱起心月。
心月走前沒有滅燈,一盞油燈放在鏡台上,銅鏡裏,一個糙漢抱著一位美嬌娘放在床上。
床幔半挽,影影綽綽,秦嶽給心月脫下鞋襪,想了想後,又替她解開外麵那件夾襖。
笑笑睡在靠牆的裏側,秦嶽沒叨擾,給心月蓋上被褥後,便欲離開。
心月抓住他的手。
燭燈燃在後方,床帳裏,心月一雙清波流轉的鳳目緩緩睜開,似暗夜裏盛開的幽曇。
秦嶽呼吸一霎微窒。
心月沒敢看他,隻低聲道:“我害怕。”
秦嶽抿著唇,眼盯著心月,手指在暗處蜷著,深吸一氣後,拎了繡墩在床前坐下。
“你睡,我守著你。”秦嶽聲音克製,似在壓抑著什麼。
心月默然,臉頰緋紅,不知道該怎樣敲醒這塊傻木頭。
嚴冬的風吹撼著窗柩,深巷裏的那些樹杪又開始張牙舞爪了,心月也不知是出於對噩夢的恐懼,還是對秦嶽的愧怍,攥緊手裏的被褥,半羞半惱:“上來。”
秦嶽身形明顯一震。
心月顰眉,重複道:“你上來。”
說罷,倏而一轉身,挪向裏側,背對著床外的人。
床外是良久的靜默。
良久後,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燭燈熄滅,人影壓在床幔上,床麵一沉後,秦嶽躺上來了。
心月屏息。
被褥並不算大,床上躺著一家三口,心月、笑笑緊緊挨著,後背則跟秦嶽隔著兩掌寬的距離。
縫隙太大,風灌進來,冷颼颼的,心月轉身也不是,不轉身也不是。
最後,秦嶽把被褥從自己身上扯下,掖著心月後背,擋住風口。
心月轉身,對上秦嶽明亮的眼睛,聲音有些恨鐵不成鋼。
“你是木頭麼?”
“不是。”
秦嶽斬截否認,心月心神倏然一震。
帳裏漆黑,然而彼此眼睛都似火燭一樣地亮,心月竟不敢再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