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驚雷(2 / 3)

很快,戰長林碗裏多了一隻大雞腿。

堵塞胸口的鬱邑被暖流衝散,戰長林五味雜陳,伸手揉一下恪兒腦袋,眼底心事忽而又更重一層。

飯後,恪兒黏在戰長林身邊開玩具匣,吹居雲岫送給他的陶塤玩。

戰長林道:“今日跟舅舅做了什麼?”

恪兒如實道:“念書,午睡,散步,捉迷藏。”

“沒有寫字嗎?”

“沒有。”

恪兒放下吹膩的陶塤,從玩具匣裏掏出兩個泥叫叫,拿一個遞給戰長林。

是半年前他們在奉雲縣廟會上買的。

戰長林接住,一些畫麵浮動眼前,心口更如被刺一樣。

“記不記得舅舅的字長什麼模樣?”

恪兒吹著泥叫叫,點頭。

戰長林一默後,起身走到寢殿裏,回來時,手裏拿著一封信。

“是這樣的嗎?”

戰長林把信打開,攤在恪兒麵前。

燭燈燃在案角,光影裏,信上字跡筆勢剛健,矯若驚龍,一行行看下來,就算不知所寫為何物,也很難不被其激蕩紙上的氣勢折服。

恪兒搖頭:“不是這樣的。”

戰長林的眼眶一瞬間發紅,擠出一笑:“要看清楚哦。”

恪兒放下泥叫叫,肯定地道:“很不一樣的。”

戰長林點頭,收走信,笑著又揉一揉恪兒的腦袋。

恪兒蹙眉。

戰長林的手在發抖。

“今夜我有點事,叫琦夜陪你睡一晚,好嗎?”

恪兒聽到戰長林從喉嚨裏發出來的聲音,這聲音是啞的,他不明白為什麼,但他發現今晚的戰長林有些不一樣,他大概是真的有難受的事。

恪兒握緊手裏的泥叫叫,沒有反對,點點頭。

戰長林叫來侍女。

恪兒走後,大殿裏空而冷,冷而靜,疾風吹著覆壓窗柩的樹影,颯颯響聲震蕩四周。

戰長林握著那封信,走回寢殿,來到窗前,沉默少頃後,“啪”一聲推開窗。

壓在風聲底下的細碎水聲傳來,開窗後,戰長林才發現外麵下雨了。

銀絲被裹挾風裏,飛濺在臉頰上,手上,手裏的信上,戰長林想到剛才恪兒的回答,指節發白。

——舅舅的字很好看吧?

——沒有阿娘的好看。

別院裏,一盞燭燈影影綽綽,案幾上,擺著居雲岫剛用過的筆墨紙硯。

——所有人的字你都能模仿嗎?

——嗯。

——居鬆關的也能?

——能。

風聲嘯耳,信在手裏蜷縮成紙團,一個巨大的秘密似困獸掙破鐵籠,山崩地陷,一幕幕畫麵如碎石砸向胸膛。

奉雲縣驛館裏,黑夜茫茫,從居雲岫房裏回來後,一封蓋著太歲閣泥封的密信憑空出現在窗前。

是“居鬆關”寫來的,以軍事為由催他速回長安。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在他到居雲岫房裏去前,她正在屋裏寫字。

窗前的案幾上殘留有墨香。

兩天兩夜的奔波後,他披星戴月趕回長安城,在空蕩蕩的萬春殿裏,見到闊別兩年的“居鬆關”。

因為戰中受傷,“居鬆關”再次病倒,一聲不響躺在床上,他伸手想摘他的麵具,被奚昱阻止。

——公子,少帥不願任何人再看到他的臉。

數日後,他決心趁著趙霽前往奉雲接親,對他暗下殺手,居雲岫提前獲悉消息挺身而出,茂縣河水邊,他們開誠布公,關公廟裏,又因為前往洛陽臥底一事再起爭執。

——做此決定的,究竟是他,還是你?

——沒有分別。

洛陽趙府大婚,居胤伏誅,長安城裏突發軍變,他再次趕回太極宮,處理完梁昌進一行後,走入萬春殿。

奚昱如影隨形。

——我每次進來你都要跟著,是怕我殺他不成?

——殿裏沒有其他人在,我怕少帥突然醒來,身邊沒人伺候。

他懶得理這些瑣碎的理由,走到“居鬆關”床邊,以天熱為由,提醒奚昱不必再給他戴著麵具。

——至少沒人在時可以揭下來,給他透透氣。

奚昱沒有同意。

他一直沒有看到過“居鬆關”的臉。

返回洛陽後,在白馬寺山外的別院裏,“居鬆關”蘇醒的消息傳來,他心裏既喜且怯,害怕回去以後,又麵對一扇永遠向他緊閉的門。

居雲岫揶揄他。

——天大地大,我跟我溪姐在他眼裏最大,你拋棄我,就是觸他逆鱗,拔他龍須,他當然要收拾你。

他苦笑,不相信自己的懲罰僅僅如此。

——是收拾我,還是在恨我?

居雲岫唇角的笑淡下來,那天餘霞散綺,她眸光裏倒映著漫山遍野的暮色。

——他不會恨你的。

她認真地重複了一次。

——他不會恨你。

“轟隆”一聲,窗外有雷聲震落,雨勢迅速變大,潑濺著半開的軒窗,戰長林摘走麵具,背靠窗戶,伸手掩住臉龐,繃緊的下頷不住發抖。

滂沱夜雨下在他身後,嚴風似箭鏃,貫穿胸口。

大雨如注,覆壓檻窗的樹影颯颯搖曳,燈火飄颻,奚昱麵朝窗戶,目光凝著上麵曳動的剪影,久久不動。

一人在他身後道:“公子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耳畔轟然聲起,是悶雷一次次砸入雨幕,唰唰雨聲充斥天地,奚昱回憶戰長林今日的反應,開口道:“你最近還有沒有再教小郎君寫過字?”

“沒有,”那人迅速回答,“自從上次你提醒後,我就再也沒有讓小郎君看到過我的字了。”

奚昱緘默。

那人心焦如焚,想到這背後的驚天秘辛,一顆心始終無法安定:“奚將軍,郡主已在洛陽蟄伏多時,眼看就要收網了,我們究竟還要再瞞公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