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大規模,三萬神策軍即夠。”
殿裏一時默然,半晌後,有人道:“陛下原定三百玄影衛、一萬禦林軍隨行,那要是再加上三萬神策軍,就有四萬多禁軍要離開宮城,會不會……有點太多了?”
趙霽道:“三百玄影衛貼身護衛陛下,三萬神策軍保障邙山,一萬禦林軍留守宮城,隨時聽候差遣,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眾人麵麵相覷。
玄影衛乃聖人直接調遣的禁軍精英,禦林軍目前是由太子居桁主要負責的重要親衛,而神策軍的軍權則掌握在趙霽手裏。
把一萬禦林軍換成三萬神策軍,那可就意味著趙霽是本次秋獵的第一責任人了。
王琰心念湧動,欲言又止。
趙霽道:“既無異議,那此事便這樣定下了。”
※
結束朝堂政事後,趙霽比平日提前一個時辰回到趙府。
為的是心月一事。
距離南湖事發已有四個多月,不管他承不承認,這四個多月,都是他這二十多年來最掙紮、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居胤暴斃趙府,莫名的牢獄之災,居雲岫、戰長林的聯手欺騙,他從歡喜到震怒,震怒到悲恨,再到一步步走入局裏,被左右掣肘、一再妥協的無可奈何,個中滋味,難以言說。
本來,跟王琰的朝堂對峙已令他身心俱疲,而跟這些相比,更累人的,是回府以後跟居雲岫的周旋。
是一次次地去麵對她的利用,一次次在她設下的局裏尋求出口。
以前心月在身邊時,會在他為朝事煩憂時送來熱氣騰騰的羹湯,湯一定是她親自煲的,或是潤肺的銀耳,或是降火的雪梨,她知道他不愛吃枸杞,便會用精挑細選的紅棗來替代,揭開瓷蓋後,一邊唱著曲兒,一邊哄他喝下。他不領情,她也隻是垂著眼,不抱怨,不發脾氣,可如果他喝下了,哪怕隻喝一口,她也會立刻笑起來,眼睛亮得像蓄滿繁星。
那時候,他還遺憾她對自己太百依百順,不夠高傲,不夠徹底像居雲岫。
現在回想,簡直是諷刺到了極點。
夜幕低垂,秋風卷著街角枯葉,馬車在趙府門口停下,延平呈上來一個錦盒。
是給心月準備的禮物。
趙霽收下,揣入袖兜裏,闊步入府。
心月的住處在修玉齋東麵的流英軒,趙霽沒有直接前往,而是先來了一趟秋水苑。
主屋裏燈火明暖,居雲岫坐在案前,又是在喝酒。
趙霽想到上次陪她共飲的事,上前拿走酒壺,示意璨月:“撤了。”
璨月正憂心著居雲岫的身體,略一猶豫後,順勢撤走那壺酒。
“相爺好大的架勢。”
居雲岫把空杯扔在案上,雙頰微酡,已有三分微醺之色。
趙霽抿唇:“上次是失眠而喝酒,這次又是為何?”
居雲岫以手支頤,少頃後,慵懶一笑:“觸景生情,思我良人。”
趙霽眼神一瞬間冷下來。
二人目光交彙虛空,沒有一人讓步。
趙霽終於拂袖離開。
居雲岫在後道:“孩子已送回流英軒,日後若無要事,還請相爺不要再來叨擾了。”
趙霽陰著臉,腳下生風。
流英軒的燈火熄滅了四個多月,今夜終於再次點燃,婆娑樹影底下,一扇軒窗半開著。
有嬰孩啼哭聲從窗內傳出來,一人抱著繈褓,低頭哄著。
趙霽進屋,伺候在裏麵的丫鬟及柳氏忙來迎接,心月沒有來,趙霽向裏間望,屏風上,投映著她抱孩子的影子。
“先把孩子抱下去。”
趙霽交代,柳氏忙到裏麵去把孩子抱了出來,丫鬟緊跟著退下,識趣地關上屋門。
趙霽凝望著屏風上安靜的倩影,堵在胸口的那股鬱氣這才消散一些。
心月站在原地,螓首低垂,身形纖弱。
趙霽走至屏風前,駐足。
“為何不出來?”
兩人隔著屏風,一人在裏麵,一人在外麵,心月沒做聲。
趙霽無聲一歎,耐心地走進去。
熟悉的身影籠罩下來,依然帶著壓迫的氣息,心月躲開一步,回身對上趙霽投來的目光,眼睛裏閃著淚意,還有一些令趙霽揪心的痛楚。
二人相對無言。
良久,趙霽道:“心月。”
心月心口刺疼,擠出一笑:“大人別來無恙。”
趙霽能分辨這不是一個由衷的笑。
“你在怨我。”
心月眼神更痛。
趙霽道:“南湖一案我已替你查出幕後真凶,人就押在後院,要如何處置,全憑你心意。至於長樂,眼前隻是權宜之計,我會跟她和離的。”
心月笑意悲哀:“郡主是大人心心念念多年的人,娶她,怎會是權宜之計?”
趙霽想到個中曲折,蹙眉:“一言難盡,日後你會明白的。”
心月道:“是因為郡主不愛大人嗎?”
趙霽眼神一凜,看向心月的目光明顯多了一些慍意。
“我不想再聊這些。”
“可我想知道。”
心月的手藏在袖裏,微微發抖,這是她第一次在趙霽麵前忤逆他的心意,她知道他現在已經生氣,長樂郡主一直是他的逆鱗,是任何人都不可以在他麵前提起的名字,可是這一刻,她真的想知道為什麼。
她想最後求證一次,自己在他心裏到底算什麼。
“是因為郡主不愛大人,大人才想起我的嗎?”
趙霽神情複雜,半晌,耐心開口:“你在南湖出事以後,我當日從茂縣趕回洛陽,派人沿湖二十裏搜尋你的下落,婚期因此延期半個月,大婚以後,我也沒有放棄過尋找你。”
這是在解釋他想起她並不是因為居雲岫,而是因為他失去了她,這個猝不及防的失去,讓他明白了她的分量。
“大人的確承諾過會庇護我母女二人平安順遂。”
這一句聽來實在像在諷刺,趙霽抿唇:“你到底想說什麼?”
心月望著他逐漸冰涼的眼睛:“為何在郡主要大人做選擇時,大人義無反顧選擇孩子?”
趙霽正色:“選孩子,是因為你是孩子的母親,以你的聰慧,自然會想方設法回到孩子和我身邊。”
“那如果我不聰慧呢?”
趙霽一怔。
心月噙淚:“如果我不聰慧,不能想方設法回到趙府,那大人還會要我嗎?又或者,如果大婚以後,郡主對大人情深意切,願意跟大人一起撫養我們的孩子長大成人,大人又還會想起我嗎?”
“大人不必再自欺欺人,從頭到尾,大人心裏就根本沒有過我,那份憐愛,不過是因為我懷上了……”
“心月!”趙霽忍無可忍打斷。
屋裏死寂,趙霽望著心月垂下的淚水,最後一次隱忍:“你不該質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