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巾男子眼底迸出精光,頷首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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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會重在祈福,故而除白日的行像外,夜裏的燈會也是重中之重。
燈分兩處看,一處是大街上琳琅滿目的花燈,一處是河水裏疏疏密密的河燈。
四人先逛花燈。
恪兒似乎很喜歡這些燈火,打一入市,眼睛裏的光亮就沒熄過。其實,要論燈會盛況,奉雲縣跟長安城比還是相形見絀,但恪兒畢竟還小,在此之前,居雲岫也並沒有帶他看過長安城裏的燈會,故而今夜的燈於恪兒而言,實在是人間至美。
行至燈火闌珊處,恪兒意猶未盡,喃喃道:“這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燈會了……”
讚歎完,又問戰長林:“你呢?”
戰長林抱著他,如實道:“一般般。”
恪兒麵露沮喪之色,又頗為不甘心:“你見過比這個更美的?”
戰長林點頭。
恪兒激動道:“什麼時候?”
戰長林不避諱地道:“你爹求娶你娘的時候。”
恪兒一震:“……我阿爹?”
戰長林唇角有笑,眼裏映著斑駁燈輝:“對啊,你阿爹。”
恪兒的心髒噗通噗通,戰長林道:“你爹當年求娶你娘,花燈十裏,河燈近萬,孔明燈遮雲蔽月,亮如星海……這世上,不會再有比那晚更美的燈會了。”
恪兒聽完,看著戰長林道:“那我阿爹去哪裏了?”
戰長林笑意一滯。
恪兒道:“他是不要我和阿娘了嗎?”
居雲岫說,他的父親在夢裏,可是他已經慢慢明白,夢裏的都是假的。他在夢裏並沒有父親,在現實裏更沒有,他是被拋棄的孩子,是不被父親喜愛的可憐蟲。
戰長林臉色蒼白,啞聲道:“沒有。”
恪兒看著他。
戰長林不敢看他,瞪著眼看著灰茫茫的夜色,道:“他沒有不要你們,不可能不要你們,他……就是有點事,忙完就會回來。”
恪兒道:“可是阿娘要嫁給別人了。”
琦夜說過,居雲岫要嫁人,嫁人的意思就是居雲岫會有新的夫婿,他會有新的父親。
恪兒道:“阿娘嫁人以後,就不會再等他了。”
戰長林目光變潮,艱難地道:“嗯,他會在那之前回來的。”
恪兒看著他慘白的臉,忽然伸手摸上他鼻梁,再摸到他微微發青的眼瞼、泛紅的眼睛:“你是想哭嗎?”
戰長林啞然失笑,轉開臉:“沒有啊。”
他笑著道:“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你以為像你,動不動就哭鼻子。”
恪兒臉上一紅,辯解道:“我沒有動不動……”
又想到昨天才在他麵前哭過,心虛地收了聲音,改口道:“以後不會動不動……”
戰長林笑,這才看回他。
花燈已逛到盡頭,二人在最後一盞燈前停下,街外側是泊船的碼頭,流水上漂浮著花盈盈、亮晶晶的燈火,恪兒的目光一下子又被吸引過去,嚷嚷著也要放河燈。
居雲岫與扶風從後麵走上來,聽到恪兒的嚷嚷,側目向河上看。流水清清,月光朗朗,一盞盞燈火穿行在渺茫的夜色裏,像銀河流從天上流了下來。
她忽然想起一段遙遠的記憶,移開目光。
旁邊賣河燈的小販聽到恪兒的歡呼,熱情地兜售,說今夜的河燈不但能祈福,還能跨越陰陽,漂到逝去的親人麵前。恪兒並不能完全聽懂,但他招架不住那一盞盞河燈的誘惑,嚷著要下去選燈。
戰長林放下他。
居雲岫站在後方,沒有出聲阻攔,她看著恪兒從攤鋪上選出一盞燈,兩盞燈……然後是第四盞,第五盞。
拿完第五盞時,戰長林替他拿住,猶豫一瞬後,問他:“是想祈福,還是想給外公、舅舅、溪姨放燈?”
恪兒想了想,仰頭道:“給外公、舅舅、溪姨放燈。”
戰長林垂眸,沉吟少頃,給小販付了錢,小販笑嗬嗬地又捧了筆匣來,說是燈罩上可以寫字,寫上字會隨著燈一起漂給故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