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麵戰鼓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宋詞南曲一路悠悠,放下案頭書,善舞帝姬盤著手算了又算,自離了臨安已過五十餘日。離別的那日,臨安的春方到,還帶著幾許乍冷還寒。這一路北上,搖搖曳曳的花向北蔓延,爛漫地綻放在她這條和親的路上。
這條路再長,到底,還是到了盡頭。
“呈稟帝姬,今已到金國境內,前方有金國的使臣來迎接帝姬。”
不是金國大王來接她的鑾駕嗎?鸞轎內的善舞帝姬微含螓首,整了整一身的朝服裙褂,手藏進袖內略按了按。坐在轎簾後麵她張了張口:“韓大人,命金國使臣上前回話。”
韓彥直接了話,命侍衛請金國使臣上到轎前,隻說帝姬有話要問。金國使臣走上前來,既不參拜也不行禮,大模大樣地擺開架勢,嘴角還噙著不敬的冷笑。
不等善舞帝姬開口,韓彥直先發製人,“我等遠道而來,欲將我朝帝姬嫁與貴國大王,擇吉日行大婚之禮。爾等不過是金國大王陛下的使臣,如此傲慢,是為何故?”
金國使臣冷冷一笑,口出狂言:“靖康之變,宋國王室宗族皆入我大金為奴為婢,若不是先帝開了天恩,放了帝姬歸返南宋,今不過是我大金王室的一奴婢罷了。”
“你放肆!”韓彥直捏緊了拳頭,再無法克製怒氣,卻聽鸞轎軟紅內柔柔一聲——
“韓大人。”
韓彥直頓時泄了氣,鬆開雙手站回到鸞轎一邊。
侍女打起轎簾,善舞帝姬自轎內稍移蓮步,現出真容。抬起頭的刹那,金國使臣不由得呆了,站在他身後的雲岩王完顏戈也不由得怔住了。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確是一等一的美人坯子,正合了王兄懷擁天下美人之意。
完顏戈一步上前,金國使臣畢恭畢敬地退下去。完顏戈淡掃了她一眼,朝善舞帝姬略低了低頭,視為行禮,隨即告知予她:“大王在前方行轅內恭候您已久,還請帝姬速速前往。”
身為和親使節的韓彥直不禁蹙起了眉頭,“照我們宋國的禮儀章法,不行過大婚,夫妻間是不該見麵的。”
“此乃我大金國。”
完顏戈冷言直視韓彥直,後者不禁打了個寒戰退下兩步。倒是善舞帝姬接過話來:“韓大人,客隨主便,既然到了金國,一切——便入鄉隨俗吧!”旋過身來她朝完顏戈道了福,輕啟朱唇:“敢問您是……”
金國使臣連忙上前為善舞帝姬引見,“這位乃是我朝雲岩王,龍虎衛上將軍完顏戈,奉皇令全權處置和親事宜。”
完顏戈向善舞帝姬還了禮,引她上前,“王兄同一並文臣武將在前方行轅內敬候帝姬,還請速速隨本王去吧!”
“一切謹遵王爺安排。”善舞帝姬恭敬謙順,再無可挑剔之所。
韓彥直命鸞轎上前,請帝姬上轎。
善舞帝姬揮開雲袖,淺笑入眉,“今兒天好,行轅即在前方,我隨王爺一路行去,賞賞這金國的壯麗河山也是好的。”
韓彥直令轎隨後,善舞帝姬同雲岩王完顏戈並肩一路前行,邊賞這沿途的風光,邊聊些兩國邦交之言。
完顏戈側目望向帝姬,許久不言不語,倒是善舞繃不住笑開來,“王爺久觀善舞,不知是為何故?”
完顏戈倒也談笑自若,“本王覺得帝姬甚為麵熟,有似曾相識之感。”
若換作在宋國,善舞定將此人當成登徒子,覬覦她的美色,命左右之人一棍子打了去。然在這金國境內,她唯有處處小心,步步謹慎,不可錯一言,更不可落人口實。
久聞這雲岩王完顏戈能文能武——出,可領兵為將;入,可封侯拜相。不僅有大將之才,更有謀臣之能。不過因為金國大王完顏亮自己殺兄奪位,深懼皇位再為手足所奪,遂近幾年將幾位王爺束縛在身畔,名為坐鎮朝野,實為近前掌控。雲岩王倒是實頂實的頭銜,這龍虎衛上將軍卻是虛的,兵權盡被完顏亮奪了去。
隻是對這雲岩王完顏戈,她斷要仔細些才是。
“不足為怪。”善舞一笑,好似那南國春風,叫人兩頰生香,“當年靖康之變,將我父王擄來金國,我雖為帝姬,卻生在金國,長到五六歲才被接回宋國。許是我們少時曾見過,也未可知。”
“原來如此。”完顏戈點頭稱是,“許我們當真曾見過……當真曾見過……”
一切,皆未可知。
完顏戈引善舞帝姬入行轅內,金國大王完顏亮高高居於大位之上,正在大宴有功之臣。
隨著禮官一聲唱和:“善舞帝姬奉宋皇之命前來恭賀大王萬安——”
善舞闊步上前,走向令宋人膽寒的金國國主——完顏亮。
隨著她的邁步,瓔珞丁當作響,雲肩搖曳生姿,滿麵的佛妝如同片片行雲著蟬翼,纖纖初月上鵝黃。
原本還舉著酒盞大口飲酒的金國大王完顏亮不覺停下手中的動作,一雙鷹眼不由自主地跟隨善舞遊轉,七魂已去了六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