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心柔冊封為妃的時候,藺薑曾到府上小住,也曾提及讓靈霄和柔妃見麵敘舊,但靈霄身體不便,終是不了了之。
柔妃進宮兩年,上次靈霄為她診治卻是她們第一次見麵,距離兒時的分別,已經十年有餘。
十年之間能夠發生些什麼,靈霄無法一一羅列,隻覺得,光陰可以衝淡記憶,可以改變人心,可以化友為敵。
所以她很清楚,柔妃對她的親切和交心,實在太過了些。
但靈霄也不會傻到去拆穿皇上最愛的寵妃的假麵,且不說那無疑是她自找麻煩,就是單憑燕忠和藺薑之間的交情,她也應該和柔妃站在同一陣營裏,雖然她還不清楚柔妃刻意的和她親近的目的是什麼。
因而靈霄順著柔妃的話往下說,“靈霄也懷念兒時那無憂無慮的時光,但我們終要長大,會有新的記憶填滿腦海,姐姐深受帝寵,又何須念念不忘過去,與其悲春傷秋,何不放寬了心,過好這宮裏的每一天,也免得藺伯伯和藺伯母擔憂。”
柔妃知道靈霄說得在理,但卻深感說來容易做來難,“也許,隻是這宮中歲月太寂寞,我才會心生感觸罷了。”她的語氣愁思更重了。
靈霄又勸她,“姐姐可不能這樣滿腹愁緒,這對腹中的……”
靈霄後麵半句還沒說完,柔妃便急急的捂住了她的嘴,還擔憂的四下環顧了一番,見到周圍沒人才放下心來,收回手把食指放在嘴唇邊對靈霄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噓。”
靈霄感染了她的緊張情緒,當真閉緊了嘴,剩下那半句“胎兒不好。”就咽進了她的肚子裏。
柔妃見她明白了她的意思,把手放了下來,小聲說了一句,“當心隔牆有耳。”她獨蒙聖寵,在這佳麗無數的後宮之中樹立的敵人可不算少,任何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
這一刻,靈霄從柔妃小心翼翼的神色中看出了她對那個還未成形的胎兒的重視。或許,這就是柔妃的目的,她想要保護那個孩子,而她燕靈霄,不管有沒有那個輔助她的能力,至少不會加害她。
知道柔妃心中顧忌的是什麼,靈霄也清楚小心駛得萬年船的道理,但是,“總不能一直這樣遮遮掩掩的。”再過兩個月,就該顯懷了,到那時還能瞞得住誰。
柔妃當然也對日後的情形早有心理準備,她也沒有想要一直隱瞞著,她的意圖隻是,“那至少也要等到他有三個月大。”
靈霄輕輕頷首,算是同意柔妃的做法。早孕這三個月是胎兒最不穩定的時候,過了這期間,就安全多了。但她還是要勸誡她,“小心是應該的,但姐姐也要保持心情的放鬆和愉快,不然也是不好。”
這是靈霄為醫者的交待,柔妃自然要聽。
“這我知道。”她笑了笑,聲音恢複到正常的音量,“特地叫妹妹過來,就是想請你為姐姐再多備幾貼安神靜心的花茶。”
靈霄從命,“靈霄這就去太醫院準備。”
柔妃謝過了她,“有勞妹妹了。”
命人推靈霄去太醫院。
靈霄走後,柔妃坐回了涼亭裏麵。
涼亭不遠處有座假山,假山周圍堆了些形狀各異的奇石作為景觀,柔妃平常不喜歡這類硬梆梆的東西,但此時看著陽光照耀在上麵,泛出星星點點的光芒,煞是奪目,便興致大好的朝假山走了去。
走近假山,柔妃才發現原來山裏有個洞,洞口約有一人高,柔妃稍稍彎了下腰,就鑽了進去。
山洞蜿蜒曲折,柔妃卻毫無畏懼,順著洞內的光亮往前走。
突然,眼前的光亮被黑暗取代,一個高大的人影擋住了柔妃的去路。
柔妃見到來人,先是意外的怔愣了片刻,而後神情隨即恢複了自然,既不驚訝,也不害怕,像是早就知道這裏麵有人在等著她走近。
過了須臾,她被粗魯的扯進一個懷抱,陽剛之氣充斥滿了她的整個味覺。
柔妃試圖推開他,“放開本宮。”
卻被他箍得更緊,反倒是她不動的時候,他的動作還溫柔一些。
柔妃放棄了徒勞的掙紮,溫順的俯在他的胸膛上,幽幽的哀求:“放開我吧……寧王。”
不錯,這個人影正是夏侯崇寧。
靈霄被葉荷帶來婉清宮後不久,他就借口掛心王妃的身體不便唯恐她遇見什麼難事從禦花園離席來到婉清宮,之後見柔妃和靈霄相談甚歡,便隱匿在這山洞之中靜待柔妃走近。
柔妃倒是如夏侯崇寧所願從涼亭走了過來,但她對夏侯崇寧的稱謂,卻令他心生不快。
抱緊了柔妃柔弱無骨的纖纖細腰,夏侯崇寧聞盡她身上迷人的馨香,嘴上卻語帶譏誚的諷刺,“柔妃娘娘這一聲寧王喚得真是見外,難道你忘西子湖畔你我二人共度的美好時光了嗎?”
柔妃渾身顫栗了一下,她怎麼可能忘記?
那年她與家仆步行出街玩耍,不慎崴了腳踝,家仆返回府中通知轎夫抬轎接她回府,徒留她一人在西子湖畔等待,那時天色昏黃,像是即將傾盆大雨的征兆,藺心柔一步一拐艱難的走著欲尋一避雨之處,豈料再度損傷肌理,寸步難行。
天空雷鳴陣陣,烏雲密布頭頂,藺心柔跌坐地上,正在歎謂今日隻怕要被淋成一隻水鳥,卻見一翩躚少年停駐跟前,朝她伸出了手。
那人便是夏侯崇寧。他一手執著折扇,一手伸向藺心柔,風度翩翩的折腰站定,狂風鼓動他素白的錦服,吹得腰間的墨綠色玉佩撞在折扇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動聽。他嘴角擒著彬彬有禮的淺笑,等著藺心柔把手遞給他。
初見夏侯崇寧,藺心柔隻覺心裏像千軍萬馬踏過,轟轟作響,那一聲聲玉佩和折扇合奏出來的美妙樂聲更是催化了她心池的決堤,她是大家閨秀,深知如此和一個陌生男子親近有悖禮儀廉恥,但她卻甘之如飴,嬌羞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夏侯崇寧拉起了她,卻沒有放開,而是含情脈脈的對著她早已紅霞滿天飛的俏臉以詩歌表明心誌,“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之之手,與子偕老。”
如此直接的告白,藺心柔怎能招架得住,隻能將心許了夏侯崇寧。
隻是,後來她又遇見了更讓她無法抗拒又不敢抗拒的人,那段與夏侯崇寧之間的情事,隻能留在了記憶裏。
思及此,柔妃滿口無奈的道:“忘了又如何,記得又該如何,你我早已不是當年的夏侯崇寧和藺心柔,過往的歲月再也回不來了。”話雖這樣說,她卻始終沒有離開夏侯崇寧的懷抱。
夏侯崇寧搖頭,灼灼的表明心跡,“不,我的心意從未改變,隻要你願意,我可以隨時帶你逃離這牢籠,找個無人知曉的世外桃源,共度美好的餘生。”
柔妃在夏侯崇寧的胸口婆娑,緩慢卻又堅定的說:“我不願意。”
夏侯崇寧的臉色瞬間滿是陰霾,他推開了柔妃,改成雙手抓著她的手臂,冷冷的問:“你說什麼?”
柔妃又定定的重複了一遍,“我不願意。”
倘若她要離開皇宮,早在兩年前皇上從杭州把她帶回京都的路上就隨同夏侯崇寧拋下一切走了,何須等到現在。既然當初留了下來,現在她自然更加不會離開。
夏侯崇寧放開了她,自嘲的一笑,道:“柔妃娘娘深得帝心,獨享專寵,過的是錦衣玉食華居的生活,有人鞍前馬後的伺候著,還有人費盡心機的討好著,怎會願意跟本王去了那山野地方,吃粗茶淡飯,穿麻布衣服,我耕你織,過清貧的日子。本王真是天真,太天真了。”
柔妃聽夏侯崇寧一口娘娘本王的說著話,覺得疏離,心裏急了,扯著夏侯崇寧的衣袖示弱,“崇寧,你不要這樣說話,你該知道柔兒不是貪圖權貴之人。”
夏侯崇寧哼了一聲,甩開柔妃的手,道:“柔兒?娘娘的乳名還是留與父皇麵前自稱吧。”
“不。”柔妃又拉住夏侯崇寧的手,兩眼淚花盈盈,“柔兒之名今生隻為崇寧而喚。”
夏侯崇寧氣結的心立刻就軟了不少,但還是負氣的說:“娘娘不是說你我回不去當年了嗎,又何必拿那些曾經的山盟海誓來消遣本王。”那句話,是藺心柔曾對夏侯崇寧講過的,他至今都還記得。
柔妃委屈得眼淚當真掉了下來,“柔兒不是在消遣你,西子湖畔發生的事情,柔兒點滴記在心中,隻是如今你我已經各自婚嫁,怎能說離開就離開。”
提到婚嫁的事情,夏侯崇寧剛開始柔軟的心又堅定了起來,他把手從柔妃的手中抽離出來,漠然的說:“娘娘不提本王都快忘了,本王能夠娶到秀外慧中的尚書千金,多虧了娘娘在父皇麵前進言,本王能夠成就與王妃的美好姻緣,全仗娘娘的成全。前些日子娘娘避而不見,本王還沒有機會答謝娘娘,如今難得見麵,本王在這裏謝過娘娘隆恩了。”
語畢,對著柔妃鞠了一躬。
柔妃對他的舉止如同遭遇洪水猛獸,踉蹌的往後退了一步,為自己辯解道:“柔兒隻是擔心你一人孤單,才會自作主張為你訂下婚事,柔兒也是一番好意。”
夏侯崇寧冷冷的掃了她一眼,“娘娘的好意本王消受不起。”
寧王妃的位置他一直是為她而留,沒想到,卻也是她親手把其她的女子放在了原本屬於她的位置上。她倒真是大方,竟然送個女人給自己相愛的男人。
柔妃誤解了夏侯崇寧怒氣難消的緣由,當他是在抱怨她把身殘的靈霄賜給了他,忙作解釋,“你有所不知,將靈霄賜婚給你其實也是柔兒的私心,柔兒心知崇寧眼界甚高,不能看上腿腳殘疾的女子,柔兒之所以故意這麼安排,其實是怕你對別的女子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