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酒祭亡魂之殤(3 / 3)

耳邊有淒愴的哭聲,如幼童,卻沒有幼童的天真。還有女子的輕泣,伴著如厲鬼般呼嘯的山風,直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悲涼。

她的目光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直到曼珠將一杯酒遞到她手中。

“九姑娘,你也祭一杯酒吧。”她回過神,才發現曼珠的眼眶紅紅的,顯然哭過。不知是不是受氣氛的影響,這一次她卻是沒有一點不情願。

“他們是我的兄長,為陰極皇朝中人陷害。昨日我得報血仇,你功不可沒,所以讓你和我們一起來祭拜。”當燕九叩下頭時,陰九幽的聲音淡淡傳過來,已然恢複了平靜。雖寥寥數語,卻也大致能讓人聽明白事情來龍去脈,至於再深入的事實,也不是一般關係的人應該知道又或者感興趣的。

燕九沒有回話,隻是老老實實地祭了酒。心中卻想起中元時,他也是曾經逼著她燒過紙叩過頭,那時候定然便打好了主意要她射那一箭吧。

“雲輕嫣……她的死,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會追究。”

不用放在心上。如果連這一點仇恨也沒有了,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可以牽係?燕九正直起身,聞言不由僵住,有那麼一刻,她突然想,如果昨日她射的是他,是不是今日的局麵會有所不同?雲輕嫣也許還會活著,而他,是否便不至於像如今這樣靜似一潭死水?

隻是,如果永遠隻能是如果。

“那個小嬰孩在哪裏?”她問,莫名的心中隱隱約約感覺到,這是自己和他交談的最後機會。

雖然知道孩子有奶娘,比跟著她好,但是畢竟自己帶了好些日子,心中難免掛念。之前一直不問,是因為形勢不明,不敢將那孩子帶入險境,如今諸事既了,自然沒有什麼可顧慮的。

“不棄在皇朝醫長那裏,九姑娘不必擔心。”是曼珠接的話,陰九幽也就沉默了下來。

雨勢突然增大,被不知從什麼方向吹來的山風刮得繞著四人打轉,冰冷的雨水鑽進人的衣中,浸涼了肌膚。

燕九低下頭,沒有再說話,滿腹難言的酸澀與失落,曼珠不明就裏的接話澆滅了她心中微弱的期待。

原來那孩子已經有名字了。不棄,不棄,再也不會被人丟棄。真好!

回程的時候,在衍生林中,她再次看到了那匹丟失的老馬。

山下的雨已經停了,陰九幽牽著馬,與葛三山並肩而去,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那漸行漸遠的背影,讓她的眼睛漸漸模糊。

那個人不是她所熟悉的怪戾少年陰九幽,也不是紅衣妖嬈的陰極皇。甚至於,她已經有些不能確定,自己這些日子喜歡的是不是隻是一個幻影。

回到陰極皇朝,又見過陰九幽幾次,但是皆沒交談過。隻是讓她去吹簫,偶爾興起,他還能唱上一兩段折子戲。隻是,他的目光再也沒停留在她身上過。於是,她也開始學著不去看他。是不是隻要不看,總有一天就會不再因他那空茫寂寞的目光而心痛得整夜難眠?

這樣的日子說不上快,卻也不慢。中秋那一夜,他又叫了她去,她吹的是《五更鍾》,他唱的是《春閨夢》。明明不是同樣的曲調,卻詭異的和諧。

然後,整整一個月,他沒再讓人來叫她。這一個月,她安靜地呆在小院中,除了茵茵,連曼珠也沒見過。這一個月,她發現自己月事沒有來。她不是大夫,但是當她開始晨吐的時候,撫著平坦的小腹,她知道自己懷孕了。別問她為什麼如此肯定,那是一種無法言明的感覺,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

說不上喜,或是憂,於她來說,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甚至於連要不要都沒去想,就這樣接受了。

獨自一人過重陽,她去了趟無人看守的玉魄天。上麵的血跡早被雨水衝刷幹淨,走上祭台,看著蟠龍石柱前的弓槽,她的手在寒月弓上握了又放,最終沒將它放回原位。

明知寒月弓怨氣太重,一個不好她就會受它控製,她卻仍然舍不得就這樣丟棄它。

下山的時候,在半山腰采了些野菊和紅色的茱萸。回到小院,茵茵正好端菊花酒和重陽糕過來,便送了些給她,自己則將剩下的插於裝了水的瓶子中,放在床頭。

那個時候她想,其實自己一個人也能過日子,隻是喜怒哀樂淡些。

九月十六的夜晚,沙華來了。這是一件很意外的事,因為自從來到冥宮,沙華就再沒單獨出現在她麵前過,常常見到的是曼珠。

同樣是讓她去吹簫。

亭中的桌上擺著一管簫,青翠的顏色,簫身用寫意的方式刻著數條垂柳,柳間有燕子飛舞。不過寥寥幾筆,卻讓人感到那柳飄搖,燕將飛。

“這是主上為你準備的,九姑娘。”說話的是沙華。

燕九將簫緊緊握在手中,不舍得放下。

一個月不見,他還是那個樣子,紅衣,長發,嫵媚中帶著清冷,幽怨中帶著矜傲,可是她的目光卻變得貪婪,不能離開他分毫。

分開時不覺得想念,見麵後才感到相思如狂。突然間她明白了,無論他是不是幻影,喜歡了就是喜歡了,連分辨也不能。也不是不能與他分開,隻是分開後,她會少掉兩魂六魄。

吹的還是那曲《五更鍾》。這一次他沒有唱曲相和,隻是遠遠地坐在廊下的雕花木欄上,側倚著廊柱。

雖然是十六,卻因為烏雲太重,而沒有月亮。廊下亭中宮燈照射下,夜顯得異樣的深幽。

從去到離開,他都沒說過一個字。那樣的沉默,沉默到燕九開始想念他的聲音。

“明日一早便要去宛陽,九姑娘今晚收拾收拾吧。”送燕九回到小院,離開前沙華說。沒有征詢,隻是知會。

“等等,沙華……沙華公子,怎麼不見曼珠姑娘?”燕九微愕,而後忍不住問了出來。曼珠雖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待她卻一直不錯。這麼久沒見到,她心中不覺有些不安。

沙華本來離去的身影一頓,隱隱有些僵硬的感覺,半晌,他才輕輕道:“曼珠姐回家了,再也不會回來。”

回家?燕九茫然不解,欲待再問,沙華已匆匆而去,像是在逃避什麼似的。

是嗎?回家?回家其實也挺好。握著新得的竹簫,燕九側靠著床頭在床沿坐下,莫名地有些失落。其實也說不上是多麼有交情的人,隻是因為是他近身的人,似乎便顯得異樣的重要了。

想到他,她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他終究還是將她的話聽進了心中,專門為她做了這簫。明知這簫是她自己要來的,並不包含任何意義,平靜許久的心卻仍然難以抑製地浮動起來。

手在簫上摩挲了許久,她突然起身,將收著的另一管破簫取了出來。想了想,又將腰上的簫取下,三管簫並排躺著,然後用布裹纏在一起。

他送的東西,便是壞了破了,她也不會丟棄。何況,當初她還曾答應過,要好好愛惜。憶及當時的承諾,她的手不自覺按上胸口,堅硬的物體梗著心尖,原本很疼,沒想到時間久了,倒也漸漸習慣,變得隻是有點疼。

那裏放著一塊碎玉,不屬於她的,她卻無法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