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訕訕地退回原位,開始找葉子將竹筒口封住,但是那低垂的臉卻難掩紅暈。不知為什麼,自從醒來後,她看到陰九幽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別說跟他搭話,就是直視他也會覺得難為情。
難道是因為肯定了他的真實身份嗎?一邊用編好的草繩將寬葉綁在竹筒口,她一邊問自己。但是好像並不全是這個原因。還是說,因為他說喜歡……
想到此,她的臉更燙了。
陰九幽哪裏知道她心中轉著這些念頭,抬眼看了看天色,眉頭不由得皺了下。
“簫丫頭,你去找找看有沒有出口。”他開口,習慣性地命令。
燕九將最後一個竹筒封好,抬起頭,沒有立即動,直到陰九幽不悅的目光投過來。
“我叫燕九。”她一字一字清楚無比地申明,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認真,如果不是一臉浮腫的話,或許更能讓人聽進去。
就在陰九幽錯愕的當兒,她已經站起身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半晌,陰九幽不由莞爾。燕九,便燕九吧!
當第一滴雨落下來的時候,燕九跑了回來,將盛蜂蜜的竹筒和蜂窩塞到陰九幽手上,自己則背起他,又抱起小嬰兒便跑。
落腳處是個上窄下寬的崖縫,不大,但是容納三人綽綽有餘,裏麵很幹燥,連青苔都沒長。雨很大,就算燕九跑得快,兩人的衣服仍然濕了大半,貼在身上十分難受。
經過這一折騰,小嬰兒也醒了,哇哇地哭起來。
燕九顧不得理會自己的濕衣,慌忙打開一個竹筒,將裏麵的蜂蜜喂給小家夥吃。
睨了眼她濕衣包裹下的美好身段,陰九幽不為所動地別開眼,看著外麵的雨幕。
“這孩子身帶劇毒,隻怕活不長。”他輕描淡寫地道,像是在說天氣會變壞是很正常的事,而不是說一個剛出生小生命的消失。
燕九喂食的動作僵住,不敢置信地看向他,惹來小家夥抗議的咿吖。
誰想他並沒繼續說下去,而是閉上眼靠在山壁上。
燕九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然後將目光挪向懷中的嬰孩,這時才發現他除了比普通剛出生的嬰兒更小更弱外,嘴唇和指甲還泛著青紫,麵色灰暗,確實有中毒的征兆。
“他怎麼會中毒?可能治好?”手指溫柔地撫過嬰兒好看的眉眼,她輕問,心中隱隱感到有些疼痛。剛來到世上便要遭逢此等大劫嗎?
雨聲嘩嘩,被風吹著,飄進山縫,就算兩人努力往裏麵縮,仍然被濺濕了鞋褲。連著晴了十數日,老天憋夠了,雨勢顯得有些激烈而狂暴。
“我不是大夫……”陰九幽抬手揉了揉額角,似乎有些不適,“勸你不如給他一個痛快,省得折騰。”
燕九不語,喂食的動作仍然溫柔無比。這會兒才似乎有些明白秦月為什麼不受自己威脅,可是當時她也曾那麼渴望地想要抱抱這個孩子呀,怎麼說都是自己的親骨肉,如何舍得?
“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追殺你?”待嬰孩吃飽喝足後,她才一邊輕拍著小家夥的背哄他入睡,一邊問。這個問題自那天早上她醒來後發現自己在他背上時便產生的,一直忍著沒問,這兩日多了許多發現,卻是發現越多疑問越多。
“你又知他們是來殺我,而不是來殺你的?”陰九幽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放下揉額角的手,似笑非笑地看向燕九。
燕九苦笑,覺得他真把自己當笨蛋了。
“聽你們的說話。”她不是牙尖嘴利的人,因此回應得平和。如果換做別人,一定會反譏回去。
“既然知道是來殺我的,那麼是什麼來曆,為什麼原因,又何必多問?”不料,陰九幽竟然接了這麼一句話,把燕九給噎在了當場。
當然是因為喜歡你。燕九垂下頭,腦海中回響起在崖上他說的這一句話,突然有些悲哀。這一句話他說得太輕易,而她歡喜得也太早,實際上直到這一刻她才清楚地體認到,他根本是一直都把她堅決地排拒在心外,不會讓她更貼近一些。
可不是嗎?有那麼多女人喜歡他,自己又算什麼?頂多是一個曾忘恩負義想要置他於死地的人而已。
想到此,她不由咬住了下唇,為自己的一廂情願而難堪。
七月的雨來得快也去得快,就在崖縫中陷入令人窒息的尷尬時,雨漸小,滴滴答答地落在花草竹木上,太陽急不可待地鑽了出來,熱烘烘地蒸著濕漉漉的穀地。
“你去找出去的路,把孩子抱上。”陰九幽開口,眼睛仍注視著外麵,連看燕九一眼也不曾。
原本早已習慣了他時冷時熱的古怪脾氣,可是這一刻燕九卻覺得分外難以忍受,騰地站了起來,一聲不吭地便往外走。
“另外,回來時,沒我的命令不準進來。”陰九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聽上去極溫和,但是卻讓人感到說不出的冷酷和強硬。
“是,殿下。”燕九身形一滯,語帶嘲諷地應,然後快速走了出去,以至於沒看到背後人的手已深深地陷入了地上幹硬的泥土中。
殿下……陰九幽唇角浮起一抹苦笑,這丫頭實在是太聰明,隻是憑著體味就判斷出他的真實身份。那天當她提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味道時,他雖然沒接下去,但是心中已然清楚她知道自己是誰了。
“咳咳……”火灼般的疼痛由心口處升起,直躥整個胸腔,他控製不住劇咳起來,大口大口的黑血從喉中嗆咳而出。
冰焰開始發作了。早還在下雨的時候他就感到體內壓製下去的毒在蠢動,幸好雨停得快,否則他恐怕要冒雨將燕九趕出去。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毒發的樣子,無論是誰。
這是第二次發作,第一次是在落下山崖的時候,他動了血氣,加速了毒發的速度,因此一落到地上,便點了燕九的睡穴,讓她睡了整整一夜。
被用來試藥多年,加上本身功力深厚,一般的毒藥對他來說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這冰焰如果是用在普通人身上,隻怕是要當場氣絕身亡。但是於他,卻效力大減,不過是多受些折磨而已,致命倒不至於,否則他怎會故意讓那女人得手。
漸漸地,渾身上下像被火焰裹住一般,由內而外地炙疼,恍恍惚惚中,陰九幽似乎能聽到皮膚、頭發燃燒發出的嗞嗞聲。雖然心中明知那是幻覺,他卻仍然控製不住在地上翻滾起來,想要撲滅身上的火焰。
疼!好疼!娘……
你是男兒,就該有男兒的豪氣,便是戰死在沙場之上也不當皺一下眉頭,怎可因這小小的病痛而叫喊哭鬧?罰鞭十下,你可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