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睜開眼,少年撇撇淡色的唇,咕噥一句“命真大”便俯身將她攔腰抱起,然後後退一步,毫不溫柔地扔上了馬背。
倒掛在馬背上,燕九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暈倒的地方與外麵的泥土路隻隔著一叢灌木,坐在馬背上能輕易地看到灌木後的一切。
不容她多想,馬開始動起來。倒掛讓本來就昏昏沉沉的她更加難受,傷處被馬背摩擦得火辣辣的痛,她卻咬緊牙,哼也不哼一聲。
少年沒有上來,隻是在前麵牽著馬,如同來時那樣不急不忙地走著,嘴裏還一邊嚼著草莖一邊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像是並沒多出一個重傷的人一樣。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的哼聲終於停了下來,然後是說話的聲音。具體說了什麼,燕九聽不清,隻感到不片刻自己便被抱離了馬背,至於之後發生了什麼則全然不知。
身體時而像被烈火烤著,時而又像赤裸地站在冰天雪地中,疼痛侵擾著她的神經,卻喚不醒她的神誌。隻是不停地做夢,夢中有目露凶光的孩童,有兵刃的寒光,還有飛濺的斷肢殘臂……最後所有的這一切都被一襲火紅給遮蓋。那紅,她努力集中意誌,想看清楚,那紅究竟是鮮血,是殘陽,還是黃泉上的彼岸花?
那紅,好像是一個人的衣裳……
腦中浮起這個模糊的念頭,燕九隻覺身上的疼痛突然劇烈起來,好像有什麼在拍打著她的臉。身子一動,皺眉清醒了過來。
是真的有東西在拍她的臉。那一刻,她無比確定。睜眼,果然看到一個少年一手端著藥,另一手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掐著她的臉。見她睜開眼,他也不意外,也不覺得不好意思,隻是將藥遞到她麵前。
“喏,既然醒來了,那麼就自己喝吧。”他理直氣壯地道,末了低聲自言自語道,“這一招還蠻管用。”
怔怔看著他好一會兒,燕九才想起來,眼前之人便是將自己從路上救起來的那個少年。
勉強撐起身,她道了聲謝,便要去接藥碗。誰知手下無力,碗剛一入手便即滑落,幸好少年反應快,一把接住了。
“真是沒用!”少年嘀咕,想了想,索性端起碗離開,“反正人都醒了,這藥不吃也罷。”
燕九愕然地看著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不由苦笑,卻也不是如何在意,隻是沒力氣再躺下,於是就這樣靠著床頭闔眼稍歇。
沒過一會兒,腳步聲再起。燕九睜眼,看到少年又端著一碗東西走進來。
“吃藥不如喝點粥。”他說,也不等燕九回應,徑自坐在床沿,舀起一勺粥,“張嘴!”命令的語氣,不容拒絕的動作。
等燕九反應過來,滾燙的粥已經入了喉。
少年顯然不懂憐香惜玉,不知體恤傷殘病弱,也不將粥吹涼,便這樣一口接著一口地塞進燕九嘴裏,直燙得燕九叫苦不已,卻又躲不開拒絕不了。最後一勺粥灌下,少年將碗往桌上一扔,抱胸看著被嗆得咳個不停的女子,目光冷冷。
“吃飽喝足,咱們該來算算賬了。”他用大拇指蹭著下巴,狹長的眼中透露出算計。
一抹熟悉感浮上燕九心頭,她不由盯著少年的眼,思索起來。
“我救了你,以後你這條命就是我的。”少年並不在意燕九的回答,用的是陳述的語氣,語罷揮揮手,便負手而去。在臨出門那一刻,他突然停下,丟下最後一句話:“記住,我叫陰九幽。”
很顯然,陰九幽不是說笑。第二日,他便讓燕九跟著他上了路。
他騎馬,她走路。
馬是一匹毛脫齒落的老馬,走得極慢,傷勢未大好的燕九跟得不算太吃力。
陰九幽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支短笛,一路上悠悠揚揚地吹著,好不逍遙自在。如果不是每走一步就牽動傷口疼得冷汗淋漓,燕九一定會喜歡這樣的旅程。
“陰公子,你救了我,我可以報答你,但是我還有事,不能跟著你走。”隔了一夜,燕九才找到機會和他溝通。黑宇殿正值飄搖之秋,她丟不下。
聞言,笛聲停了下來,陰九幽卻沒回過頭。
“跟你說過,我叫陰九幽。”他強調,聲音中有著明顯的不高興。
燕九並不在乎怎麼稱呼他,當下立即改口:“是,陰九幽公子,謝謝你救了我。我要走啦,等我辦完事就來找你。”什麼他救了她,她的命就是他的雲雲,她根本沒往心裏去,但是救命之恩卻是要報的。
老馬仍一顛一顛地走著,側騎在上麵的人便顯得有些搖搖晃晃。
“別讓小爺我再聽到你在我的名字後麵加上任何討厭的東西,否則我就扒光了你!”顯然,陰九幽對名字以外的所有附加稱呼都極其厭惡,反而忽略了燕九說話的重點。
對這樣惡劣的威脅,燕九隻是好脾氣地笑笑,一抱拳,“那麼,陰九幽先……後會有期!”她險險將那個生字吞了下去,背上卻莫名地冒了層薄汗,說不上為什麼,總覺得這少年會說到做到。雖然自己不懼,但打起來總不大好看,何況人家還是她的救命恩人。
“同樣的話小爺不會說第二遍。”淡淡的,陰九幽拋下這麼一句,又將手中短笛放在唇邊,吹起來。
燕九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現實也不容她再猶豫,當下站住,一欠身,便要往來路返回。沒有問少年的去向,是因為她相信如果此次回去,有幸黑宇殿能轉危為安的話,憑女兒樓的情報網,會很容易找到他的去向,到時報恩並不遲。反之,這恩情隻怕要欠下,留待下輩子才能報了。
隻是她走出沒有兩步,便覺腿彎一麻,“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馬蹄輕緩,來到近前,燕九秀眉微皺,抬頭,將少年高坐馬背的倨傲神色盡收眼底。尚未開口,隻見陰九幽手中馬鞭一揚,已卷住了她的脖子,“你的命是我的,想擅自逃跑就要付出代價!”他低喃,而後一聲呼哨,座下老馬突然撒開蹄子在黃土道上跑了起來。
燕九猝不及防被帶倒在地,連痛呼聲也被纏住脖子的馬鞭給勒住發不出來,隻見塵土飛揚,原本連走路也有些不穩的老馬跑起來,竟讓人有騰雲駕霧的錯覺。
尚未痊愈的身體與地麵飛速擦過,舊傷綻裂,新傷生成,疼痛已經麻木,隻能感到頭腦充血,耳中嗡嗡的什麼也聽不到。那一刻,燕九以為自己會死,也覺得如果能立即死去或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