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台階(2 / 3)

小莫聽得不明不白,隻覺得“人命”“賠命”聽起來很嚴重。她想,原來父母漫長的賭氣是有幕後花絮的。

莫先生說,“那能怪我嗎?麻將飛起來,我怎麼知道那麼巧,剛剛砸他腦袋上。你扯那麼遠幹嗎?”莫先生生怕讓全車人看笑話,小心翼翼息事寧人。

莫太太也愛惜臉麵,如此小莫再問,她也緘口不言。

莫先生退休後熱愛上麻將。如他說,麻將實在值得熱愛:一、活躍思維,防止老年癡呆;二、社交活動,防止老年寂寞;三、娛樂活動,防止老年無聊;四、偶有收益,貼補老年家用;五、麻友們親如一家,交流戰果,相談甚歡……

莫太太無法與莫先生在麻將上同樂。在縣城,退休的先生們每晚在麻將桌上繼續他們一生的競爭廝殺時,太太們都身著鮮亮的練功服在廣場上載歌載舞。先生們都不需抬頭,隻管聽著朗朗上口的“荷塘月色”的曲子,便知道太太們正在度過一個同樣刺激歡快的夜晚,盡管舞場上的競爭,也從不比牌場輕鬆。但如果不如此,他們該如何在對自己那身處北京上海或者國外的兒女的思念裏,熬過一個個沉默長夜呢?

莫太太不去跳廣場舞。原因如她說,那毫無美感,不過是“一些當過紅衛兵的老女人不服老,還在廣場上作怪。跟音樂和舞蹈都沒什麼關係,她們唱歌跑調,跳舞踩不準節奏。而且那也不比廣播體操更鍛煉身體”,但莫先生以為,其實是莫太太音樂老師的身份,讓大家對她敬而遠之。“走到哪裏都好為人師,她給人家說的東西,人家不願意聽,她就不高興,然後她就再也不去了,人家也不喜歡她去。”

莫太太的退休生活如此不典型,難免讓小莫擔憂。“沒事,我在家彈風琴。”莫太太寬慰女兒,“倒是你爸打麻將,打得昏天黑地,高血壓都打出來了!”莫太太心裏想的是,“還打出人命了!”

父母在縣城衣食無憂的退休生活,這麼看來危機重重,盡管三十五年的婚姻,該早已把他們磨合成鎖和鑰匙般的絕配了。但婚姻這麼殘酷,連時間都無法美化。

小莫自然想起了滄桑曆盡的自己。她很早就結婚,於是離婚也早。成家又分家的兩套繁瑣程序都走完,總共才用了不到三年。熱戀是把火,不知怎麼就燒起來了,出軌的男人也是把火,星星點點,也能燎原。婚姻便是兩把火燒出的死灰。小莫如今更願意多陪父母,盡管她在北京工作,隻能每晚遙想著縣城裏父親的牌局和母親的風琴——那才是婚姻應有的樣子,也以此寄托對相濡以沫愛情的期待。

車停了,但這裏顯然不是莫紮特出生的那條小巷,因為那小巷的照片,在莫家客廳就掛著一張。而這裏,雕塑噴泉錯落林立著,是一座巴洛克風格的花園。

“我們現在到了米拉貝爾花園,《音樂之聲》拍攝地。”導遊介紹,並帶領他們穿過大型噴泉、繞過騎士雕塑,又走上曲折的台階,登上矮小而起伏的山坡。

“果然很眼熟。”有一個熱愛音樂的教師母親,小莫的童年教育裏少不了《音樂之聲》,雖然她從來都更關注瑪利亞修女的愛情。

小莫已穿過了瑪利亞和孩子們曾載歌載舞的噴泉、花園,登上了玫瑰山。她可以像瑪利亞一樣回頭望去,遠處的薩爾斯城堡和近前的米拉貝爾花園便一覽無遺。玫瑰花恰逢其時正處花期,夏季慷慨給予中歐大陸的豔陽下,花朵如瑪利亞般明豔。小莫當然會記得,瑪利亞對愛情其實也逃過、不知所措過,但小莫認為,那不過是電影,所以瑪利亞才終究會如願。而現實中,愛情在瑪利亞與上校逃往瑞士時,才剛剛開始。那其實也不會有太多懸念:他們要麼厭倦到老,就像父母,要麼眨眼間分開,就像自己。

在號稱阿爾卑斯山以北最美的花園裏,各懷心事的莫家三人毫無遊玩心情,他們像是約好一般緊跟著導遊,就像電影裏的七個孩子緊跟著瑪利亞,他們仿佛十分需要和陌生人在一起,才能忽略掉彼此心中那些呼之欲出的疑問。

“這是個有故事的地方。”導遊帶領著莫家人,沿石板路從玫瑰山頂往花園另一端走,他剛剛已經說完了米拉貝爾花園的曆史——17世紀初大主教為情人莎樂美所建。他還強調莎樂美一生為情人生育十五子,存活十子。他也說了,這裏在19世紀初毀於大火,如今,很遺憾,你們看到的是後來重建的。他又為遊客們指點出《音樂之聲》中那些可以拍照的經典場景,才宣布自由活動。但現在,他還得為莫家人說些什麼。既然莫家人沒有興趣在玫瑰山留影,那麼按慣例,他該帶他們去看“天使的台階”。

“什麼是天使的台階?”小莫問。

故弄玄虛的導遊當然不打算輕易拿出存貨,“小姐,下一次最好和你的未婚夫一起來。”

“為什麼?”

“小姐還未成家?那你隻能看著你父母登上天使的台階了。”

“哦,就是象征愛情唄,景點的噱頭,你們都這樣。”小莫意興闌珊。但她好像突然想起什麼,追上莫先生問,“打麻將出人命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老馬又沒死,隻腦門上流點血,拍片子了,一點兒事沒有,他居然還賴在醫院住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