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樣震驚的眼神就這麼在同時掃向一地的碎片後又重新對上。
楚恒臉上強裝出來的笑容瞬間無蹤,她冷著臉收回目光,視線一偏,與他的目光錯開。
明明已經於她無心,卻何必總是表現出這般讓她誤會的行徑,讓她誤以為自己仍在他心裏占有舉足輕重之位,讓她誤以為他們還有可能回到過去。
“找個時間……或者等會兒要走時,把東西也搬走吧。”縱有千般不舍,可是,她必須割除。她不想再睹物思人,不想在一件件舊物中,幻想著他與她的唯一與永恒。
既然已經決定放手,那麼……她就該一次斷得徹徹底底!即使,那等於瞬間摧毀自己守護已久的世界。
他正蹲身撿著碎片,不期然,因她出口的話,手一顫,碎片劃落血肉,兩日切到的、今天已大致愈合的傷口上再添一傷,再度鮮血淋漓。
楚恒自嘲一笑,帶著歉意看向他。“其實該走的人是我,這房子是你的,根本輪不到我趕人。”
他屈起五指,緊握成拳,將豔紅的血珠攥在掌心。定晴看她,眼眸猶如深潭,眸心水光粼粼,映出不忍的痛色。
“可是……對不起!向淩,請你再包容我最後一次,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好好整理關於這裏的記憶。等我真的放下了,我會搬出去的。可是……不是現在。”
也許是因為太過隱忍,他的薄唇已抿成微微泛白的唇絲一線,下頜緊凝出棱角僵硬的線條。從來他的身上隻讓人感覺到柔和的。
她在等著他的回答,他知道。
像是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他才輕輕啟口,艱澀吐出:“……好。”
“謝謝。”淡如曇花的微笑,是她最後的風度。
他起身尋找掃帚處理一地狼藉,而她努力地拖著不便的雙腳,艱難地一步一步在他麵前走開。
如今……你已經有了另一個在乎的人是吧?
這一句話,到底還是沒有問出口,也將不再問出口。一切就這樣吧!很好!他說時間會淡漠傷痕,放手是新生。她,如他所願。
抱膝坐在床上,臉就這麼倚在膝頭上,眼睛轉動著梭巡房間裏熟悉的一切。
她得用多久的時間才能不再眷戀這裏的一切呢?
隻要一想到搬離這個讓她感到安定的居所,心裏便有巨大的恐慌包圍著她,讓她感覺到無措與害怕。
她真的能做得到嗎?
也許有一天,這裏住上的是向淩和他的新婚妻子,還有他們的孩子,然後關於他與她的回憶會一點一滴被他們一家三口的甜蜜回憶所代替,終至淡薄消失。
到時,她真的能處之泰然嗎?
再一次下樓,一地的破碗碎片早已不見,地麵上早已被擦拭得整潔亮白。
已經走了嗎?
楚恒站在樓梯口,怔怔地看了很久,才像是自胸中那股難解的情緒中回過神來,開始緩緩地借著樓梯扶手小心下樓。
談不上為什麼又站在了這裏,撫著那乳白色的琴聲,心中一陣蓋過一陣的抽痛,幾乎壓得他無法呼吸。仿佛隻有眼前這台白玉般的琴,才能解了他的苦、他的痛。
唇角自嘲微勾,明明已經是他生命裏不得不放棄的東西了,本能卻渴望從它身上獲得救贖。
兩年來刻意地回避與它相關的一切,關於它,從來隻埋藏在記憶的深處,連回想都不願,因為那會破壞了自己好不容易已經平靜的心湖。
隻是此刻,他甚至有一股衝動,想去摸摸它、碰碰它。
在他更深想之前,他的人已端坐在了琴台麵前。
修長漂亮的指尖一陣一陣發顫,每一根指都安然端放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之上。
隻要他輕輕用力,就會發出屬於每一根鍵位的音符。
可是,又有什麼意義?
他根本聽不到!
無論是完美的、抑或是跳音的……自己彈奏出來的音符,他通通不可知。
清亮的眼瞳內仿佛閃過一抹怒恨和悲哀,他忽地站起,雙手重重地按壓在琴鍵之上,發出尖銳而雜亂的一聲巨響。
明明想走的,可是腳卻偏偏像是生了根。
他死死地盯著琴麵,良久之後,終於沉鬱地吐了口氣,身子重新緩緩落座。
許久之後,手重新伸出,像在摸自己的愛人那如玉的背脊一樣,指尖點在琴鍵之上卻又不使力使它奏動發出聲音,近乎虛空地一路逶迤。
眸中星光閃動,雙手竟像是自有靈魂,著魔似的在琴鍵之上按動著,彈奏出腦中再熟悉不過的音符。
是你點亮那一盞夜空下的燈
照亮了我枯竭的靈魂
睜開眼的每一個早晨
都在確認能撫平傷痕
當惡夢的畫麵都成真
揚起充滿悲傷的灰塵
踏上了自我放逐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