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2 / 2)

說完,他瞄了月落一眼。

許平君對月落微微頷首,說了兩句讓月落寬心的話後,她便獨自入了宣室。

宣室之上,擺了三方榻幾,一擺於龍座之前,一擺於玉階之下左上方,少帝劉賀早已端坐榻幾後的龍座之上,雙目炯然,盯著一小步一小步上前的許平君。

雖著宮裝,卻仍是偏素色的淡橙,烏絲隨意綰起婦人的發鬢,蓮步微移,麵容低垂,琉璃眸微斂,她一雙素手微疊於身前,如水身姿緩緩而行,一股淡然素靜的韻味讓劉賀看得雙眸迷離,繼而漸漸深沉。

步至殿中,許平君停下步伐,行了個叩拜之禮,聲音如她半月前進宮時一般柔軟悅耳,劉賀聽著,恍若隔世。

若不是濃眉大師以死相諫,不準他近昭陽殿一步,用最尖銳的事實讓他不得不認清,她的心裏沒有他,半點都沒有!他亦不會強忍了不見她十數日!

良久,劉賀方開口道:“起吧。”

“諾。”

“知道朕為何宣你來麼?”執起黃門斟滿酒的玉杯,劉賀一飲而盡,許是飲得急,他微咳了兩聲。

身旁的黃門連忙上前遞過錦巾,劉賀接過,捂著口又輕咳了數聲。

許平君抬首,眸光不覺閃過幾分憂慮,“陛下龍體要緊,要不民婦先行退下,陛下先宣太醫瞧瞧?”

劉賀搖晃著手,“不必了,朕無礙。你且入座吧。”

“諾。”順著劉賀手指的方向,許平君在龍座左下方落座。

“這半月來,你在宮中過得可好?”似是摯友中的閑聊,劉賀少了一份威嚴與一分玩樂。

“承陛下鴻福,民婦過得甚好。”她低垂著眼瞼,中規中矩地應著。

“鴻福?”劉賀冷笑,帶著些許的苦澀,“朕若真有鴻福,也不會與你近在咫尺,卻勝似天涯!”

“陛下何苦?陛下龍體已是欠安,應寬心,更應自重才是。”許平君輕道,眸對上劉賀複雜矛盾的眸色。

她句句關懷是真,勸他莫再為她亦是真。

在位以來,他這些日子所做之事件件荒唐,件件皆是拉他下位的鐵證鋼據。

如此自作孽,她明白其中不無她的幹係,這也是為何當初還在昌邑山陽之時,濃眉便袖手旁觀不與施以援手之故。

她也明白,若無劉賀從中周旋,濃眉早尋了機會殺她。

若真教濃眉尋著機會,失了靈力的她豈能活到爾今?

劉賀仰首大笑,“好!好!好!不愧朕之前處處保你!君華……”

消了音,想了想,他重喚道:“平君,你可曾對朕上過心?”

許平君垂目,側過臉,低首看著榻幾上的酒水,她不喜飲酒,此時卻想飲幾杯。

酒倒滿玉杯,慢慢溢出,她看得出神,一會方道:“平君不想欺瞞陛下。”

劉賀手中玉杯捏得死緊,豎著耳朵細聽她接下來的話:“民婦回陛下的話,不曾。”

啪!一聲細響,在諾大安靜的宣室殿回響。

劉賀身旁的黃門大驚,看著劉賀手中玉杯盡碎,鮮血慢慢從指間慘出,愣了一會之後,黃門驚慌地叫嚷著傳太醫,卻教劉賀阻了去,反而讓黃門出殿去,不必他侍候了。

一切皆不過片刻,許平君自始至終不曾動過容,仍舉杯慢飲。

數杯後,劉賀步下龍座,站於她的榻幾前,緩緩蹲下盤坐於地麵,他看著慢條欺理從容優雅的許平君。

“民婦說過,民婦定會還清陛下當年救命之恩。”良久,她放下手中杯,緩緩說道。

“朕要的不是你的恩,而是……”劉賀話未完,卻教許平君打斷了去。

“陛下!”她輕斥,深呼出一口氣,起身步下軟墊,繞過榻幾,她舉目看著殿門旁窗欞微微透過的光線,“不久便會日落西山,任它紅霞再美,終不過是過客匆匆。”

過客?劉賀扯開一抹自嘲的笑容,原來他不過是她的過客,可她卻絕不隻是他的過客!

起身步向殿門,劉賀平靜地打開殿門,他側著身站著,光線從微開的殿門外擠進幾縷,拂過他俊朗的側臉隱隱生輝,那刺目的光芒中帶著點點的水光,他卻淺笑著,沒有了苦澀,沒有了矛盾,有的隻是釋懷,與不悔。

“如若可以選擇重來一次,那一晚,本王仍會救你回府。”

看著殿門輕輕合上,看著那本修長英挺卻染了風霜雨露的身姿慢慢從她視線中離去,許平君之前對劉賀還存著的隱憂,在此刻盡數散去。

他自稱本王,而非朕。

“但願你真的已然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