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鎰俯首帖耳的高聲喊道:“陛下,南直隸乃是大明龍興之地,彼時即便是張士誠雄踞蘇南,不知天高地厚,與太祖高皇帝爭吳王,高皇帝亦定都應天,乃是應天命之地。”
“將南直隸一分為四,豈不是大明龍興之地一分為四,九鼐一分為四?恐招惹亡國之禍。”
“北方貧寒,賦稅極少,靠著大運河南糧北上,生民無數。”
“南衙士子,過半數,聞訊無不焦慮惶恐,陛下不在京師,臣等惶惶不安,若喪家之犬。”
朱祁鈺看了胡濙一眼,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胡濙想要分而化之,想法不錯,也在做,而且也有成效。
但是有些事,不是分而化之能夠解決的了。
胡濙無奈俯首,這不是他無能。
事實上,在之前商量的時候,朱祁鈺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果。
這麼大的事兒,不是靠其他的手段能夠化解的,還是得他親自下場。
“陳總憲,這次叛軍作亂,就是盤踞在了南直隸啊。”朱祁鈺又扔出了自己一個理由。
這個理由很充分,他們都反了,朱祁鈺作為皇帝,想點招數,難道不應該嗎?
陳鎰跪在地上,繼續高聲說道:“陛下。”
“國家昏亂,所為不道,然而敢犯主之顏麵,言君之過失,不辭其誅,身死國安,不悔所行,如此者直臣也。”
“智足以飾非,辯足以行說,反言易辭而成文章,內離骨肉之親,外妒亂朝廷,如此者讒臣也。”
“奸佞叛逆,國賊已誅,即便是叛亂之時,臣亦見魏國公徐承宗、寧遠伯任禮,忠於陛下,忠於大明,對國賊不曾有任何虛與委蛇。”
“更有定西候蔣琬親自攻破徐州北門,以迎王師。”
“陛下何故視臣工萬民視如寇仇,南直隸的百姓、臣工、萬民亦是陛下之百姓、臣工、萬民啊。”
朱祁鈺以叛亂為由,陳鎰也議叛亂之中大明忠骨為奏對,並沒有強詞奪理。
能言善辯的風憲言官,其風力已成,朱祁鈺今天如果不把這陳鎰說服了,這個拆分南直隸的問題,就成了日經問題。
而且很有可能帶來新的朝廷和地方的衝突。
到那一步,還不如不拆呢。
朱祁鈺嚴肅的問道:“那陳總憲,朕來問你,你看過朕和李賢的奏對題注本的第三問嗎?就是私權與公權之爭嗎?”
陳鎰大聲的回答道:“臣,看過。”
朱祁鈺平靜的問道:“三成的人丁、四成的賦稅、半數的朝臣、四成的鄉試舉人、近九成海商商舶,如此龐大的地域,糾結起來,其合力,讓天下側目,叛亂已生,朕遲遲未曾南下,最終親征平叛。”
“陳總憲,朕來問你,日後若是再次複叛,該當如何?朕領兵百萬,把江南殺的一幹二淨嗎!”
陳鎰抬起頭來,高聲問道:“陛下,大明龍興之地,如何叛明?”
“本就是逆臣手握斧鉞,不得不臣服其淫威之下,但是陛下大軍所到之地,無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這不正說明了,我大明人心向背嗎?”
“大明沒有這些人造反成功的可能啊,陛下!”
陳鎰這句話就是於謙當初的那句話,大明除了百姓爭命,親王爭道,的確沒有勢要商賈造反的舞台。
事實也證明了,他們的造反,除了時機選的對以外,連孫繼宗他爹孫忠都不想造反。
朱祁鈺聽聞陳鎰的話,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陳鎰陷入了他的邏輯之內。
君臣奏對的時候,君是極為強勢的一方,坐在三尺高台之上,而臣跪在了地上。
但凡是皇帝不是個蠢貨,就永遠掌握著話語的主動權。
不是朱祁鈺多麼的善辯,而是他坐在那兒,就是皇權的代表,陳鎰在臣子的規則裏反對皇帝的命令,終究是難上登天。
他繼續問道:“那我大明朝廷的朝綱,鬥斛、權衡、印綬、仁義,無法通行南衙,陳總憲的意思是,沒有起兵就不算造反了嗎?”
“臣不敢。不臣之心,亦是謀反、謀叛、謀大逆!”陳鎰嚇了個哆嗦,趕忙說道。
“陳總憲可知朕在南衙經曆了什麼?”朱祁鈺繼續問道。
陳鎰認真的想了想說道:“臣知道部分,但不知其詳。”
於謙站了出來,將南衙諸事,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除了陳婉娘之事,連冉思娘送播州書信至南衙之事,都說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