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雀正愁自己傷了人家、卻搜遍全身上下也無禮賠罪,聽他提起,瞬間卻才反應過來,掏出二哥送給自己的寶貝糖盒。
“這……這是……”
她麵露難色。
心裏當然是舍不得。
然而人都說了,她更不好意思藏著掖著不給人看,隻得將那盒蓋掀開。心想這糖原也不好吃,大概又是二哥打哪搜羅來給她的補藥,裹了層糖衣罷了,給這體虛病弱的哥哥正為合適,便也不再猶猶豫豫,從中撚了顆最最圓潤可愛的丸子,放到賀執手中。
“這是我哥哥給我的糖。說是糖,卻苦得很,”阿雀道,“但我想吃了總歸是對身體好的。二哥知道我打小不愛吃藥,常常便使這樣的把戲——雖說我已托了我二哥,得空時到太醫處拿些藥來,到時再轉交給你。不過賀執哥哥,你臉總這麼白,八成亦是氣血不足、合該是要多吃些好東西的,我剛又害你流了血。你、你要是不嫌棄,吃顆糖,我們便一笑泯恩仇吧……如何?”
賀執聽罷,一時失笑。
卻竟當真從她手裏接過糖丸,眼見著小姑娘一副眼巴巴不舍模樣,依舊老神在在,將之撚在手中仔細把玩,末了,湊近輕嗅片刻,眉頭微蹙——亦隻一瞬。
又換作如舊溫和模樣,將那糖丸原樣放回盒中。
“是好東西,留著吧,”他說,“我打小是個藥罐子,一聞便知道,這是扶桑國的靈藥,遠渡重洋而來,千金難求。你哥哥願把它留給你,的確如你那日所說,是待你極好的。”
“那你還不用麼?”
阿雀忙問。
“我畢竟、畢竟一不小心咬了你一口……下口不輕,若是處理不當,估計得要留疤的……賀執哥哥,你可帶了家仆來麼?這樣,我們先一同回禦花園去罷,得叫他們給你包紮才好1
說著便要拉他離去。
然而她畢竟個子小,力氣亦不及人家,拉了幾下也沒個反應。局促之下,不由又回過頭去。
卻正撞上少年噙笑眼神。
“不急,區區小傷罷了。”
賀執輕聲道。
他今日顯然心情極好,一改初見那日少言寡語的沉默個性。此刻將她拉回麵前,雙手扶住小姑娘瘦弱肩膀,最後由上及下,認認真真打量了她一眼。
“你若真要償還,”末了,竟又溫聲打趣起來,“雀雀,不如將自己養得膘肥體壯些。等你長得珠圓玉潤,和善可親了,我再向你討回這一口的賬。你我之間,如此,便才算是兩清了——”
阿雀一愣。
心想兩清兩清,怎麼聽卻都不像什麼好詞,隻是說不上來哪裏怪異。又見麵前少年眸色微沉,分明是笑著的,笑著看向她,眼神卻陡然一轉,慢悠悠晃過她身後、不過十步遠,那積得厚厚一層灰塵的宮門。便也忍不住循之望去——
彼時的她又哪裏知道。
一牆之隔,一門之隔。那被人以手中弩\/箭抵住喉口之人,這一日,這一時,已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於清醒中得見一麵。
而等她回過神來,賀執早已收回視線。
隻搖了搖頭,又作勢牽起她的手,說是莫要耽擱了時辰,讓家中父兄著急,便拉起她、往那依稀燈火通明的大道走去。
直等走得遠了。
“你方才到底在看什麼,賀執哥哥?”
阿雀的聲音遙遙自風中傳來。足沉默了許久,終於,又有另一道男聲接上她話茬。
似是歎息,似是感喟,不過淡淡道——
“沒什麼,隻是覺得,”賀執說,“宮闈繁華,本應奢靡無度,卻竟有這樣破落冷清之地,稀奇得緊。想來……曾住在這裏的哪位娘娘,一定十分不受寵。”
“一定十分……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