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念一動,微笑道:“好啊,看看。”
在結賬時,那個女生的手不心碰到了他,觸碰到許清禾的視線後,又羞澀地低下了頭。
許清禾微勾嘴角,並沒有話,徑直離開了。
打開車門前,手機突然震動了下,點開一看,是又有好事者把今蘇澤希和沈時宜朋友圈的截圖發到他手機上了。
是同一張圖片,一大一兩條手腕上都戴著相同的卡通動物手表,明明跟本人的氣質如此不搭,卻有種莫名的和諧。
許清禾滑動的手指一頓,愣愣地看了好久,半響才把車門打開。
手一揚,把剛剛買的手表包裝袋扔在了副駕駛,因為力度有些大,袋子裏的包裝盒掉了出來,與此同時,還有一張名片。
許清禾眼光一閃,撿起,看到上麵劉琪的名字,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眉眼有幾分熟悉的導購。
再看著手機上刺眼的圖片,忍不住嗤笑一聲,這樣,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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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起,他開始特意避開沈時宜的各種消息,同時劉琪成為了他的女朋友,讓許多人都大吃一驚,畢竟以他現在的身份,還不至於找個“灰姑娘”,為此沒少有不懷好意的嘲諷。
其實就連劉琪也有點沒想到,她是有些大膽,要不然也不會在見許清禾的第一麵,就敢把自己的聯係方式偷偷塞給對方。
隻是她沒想到跟許清禾在一起的過程會如此順利,更沒想到對方的身家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厲害,簡直就是半隻腳快要踏進江城的核心圈子。
尤其是他與自己相處時毫無架子,也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要求,話做事溫溫和和的,完全不像她印象中的那些自持甚高的大佬。
就是在跟他相處時,會有一些地方感到不解,例如,許清禾喜歡她化上挑的眼線,每次她化了,他總是會看著她的眼睛出神許久。
還例如,剛開始劉琪因為忌憚他的身份,整心翼翼的,後來發現對方不喜歡,又換了一副麵孔,不再隱藏骨子裏的性子,作作地的,許清禾這才滿意了,隻是那個度得要把握好,過猶不及。
如此種種,劉琪也不是沒有過猜想或者聽到些流言蜚語,隻是她對現在的日子很滿意,不願意給自己找不痛快,當然也找不了。
許清禾同樣也很享受這個自己營造的生活,甚至漸漸都不再刻意去關注燕京那些人的生活,對於周圍嘲諷的語氣,也能一笑而過。
直到燕京南郊項目,沈總作為中間人,推薦他與恒宏合作
初聽到這個消息時,他沉默良久,最後緩緩靠向椅背,轉身看著窗外人來人往的人群。
這個項目,他沒有理由拒絕,而且他摩挲著手腕上一直沒有解下的紅繩,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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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恒宏的辦公室,許清禾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了蘇澤希,記憶裏那個的清貴少年退去了稚氣,變得成熟穩重。
就好像自己拚盡全力從山腳爬到山腰,而有人卻依舊在山頂上靜靜俯視他們這些人,半分不曾變過。
難怪那個嬌氣的女生,最後會選擇他,因為他們都是同類人啊,是生就站在山頂的人。
這麼一想,真是不甘心
所以他刻意露出手腕上紅繩,刻意用熟稔的語氣叫“軟軟”,果然看到了蘇澤希略微陰沉下去的臉色。
他內心有快意卻似乎覺得自己更可悲了。
而那晚的跨年夜中,他再次看到了沈時宜,一如既往的嬌氣漂亮,不,是更美了,一看就知道哪怕是結婚以後,也一直是被人寵著的,沒有受到過一絲委屈。
所以才會在看到自己的時候,瞬間拉下了臉吧。
對現在的生活太滿意了,才會一遍遍想起他的不堪?
以至於在蘇澤希麵前都毫不掩飾她的鄙夷與嘲諷。
“他沒有狗皮膏藥屬性,明知對方討厭,還要一個勁往前湊。”
“模仿不到位,許總記得多學學。”
那她得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鋒利的刀深深紮進許清禾的心裏。
他們離開時,許清禾一個人站在漆黑的樹林裏靜默良久,遠處還時不時傳來一兩聲槍響,落葉在腳邊微微顫動。
第一次見到沈時宜的時候,他坐在沈宅的沙發上,看著傭人在麵前來來往往,時不時給他添茶倒水,這是他之前從未有過的待遇,手下忍不住摩挲著沙發真皮的邊緣。
隻是表情依舊淡定,微笑應答著沈總的每句問話,他真不愧為他媽的親生兒子啊,演戲都是一脈相傳的。
就在這時,一個女生蹦蹦噠噠地從樓下跑下來,穿在身上的裙子也隨之輕輕搖擺,在路過他時,還能聞到她身上舒適的香味,如同她臉上明豔的笑容,燦爛如陽光。
昏暗樹林裏,許清禾抬頭,空被夜色籠罩,隻有稀疏的月光從樹葉縫中傾灑下來。
自己真的有病啊,許清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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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不久,沈時宜的短發照片席卷了整個名流圈。
她跟蘇澤希鬧了矛盾,甚至要離婚了,這件事在圈內傳得沸沸揚揚的,似乎是因為一個女人。
隻是許清禾在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心裏卻並沒有多高興,因為這件事從頭到尾跟他沒有一絲關係。
你瞧,就算是個反派,他都不是反派裏的主角。
所以他按著沈時宜的朋友圈定位來到了溫泉館,因為他太了解沈時宜這位大姐的性子了,知道她突然發短發照和設置這個定位的意思
也有直覺蘇澤希一定會來。
果然,在他扶住沈時宜的那一刻,蘇澤希來了。
彼時兩人身上還穿著同款浴袍,多麼完美且容易讓人產生誤會的場景啊。
時地利人和。
然而他卻再一次被人徹徹底底的無視了。
看著麵前兩人旁若無人地交談鬥氣,視他為空氣時,頭一次這麼深刻地理解了自取其辱的意思。
可就在沈時宜拿起畫卷準備離去前,突然停住,看著他,微笑道:“許清禾,你這是病,得治。”
許清禾,你這是病,得治。
最一針見血的話往往是用最不經意的語氣出來的。
一擊致命。
終於有人把他在心裏默念上千遍的話,當著他的麵完完整整地了出來。
“清禾真優秀,真是給家長長臉啊。”
“這孩子真可憐,多好一個孩子,唉”
“你父母都是那樣的人,怎麼就能生出這樣孩,看來龍生龍鳳生鳳這句話也不完全對”
“許總真是年少有為啊,人也這麼沉穩,我們還要多學學”
“真是越來越有沈總的風範了啊”
……
許清禾,你這是病,得治。
嘭——
精心偽裝起來的完美麵具被這一句擊潰得粉碎。
就像是裝滿秘密的潘多拉寶盒,終於被打開,亦或者是心裏的十字路口終於多出了一道出口的門。
讓他有了一絲喘息的空隙,一次把麵具摘下的機會。
終於有人發現了啊。
—
煙花綻放在夜空那一刻,絢爛華麗,那一晚,估計整個京城都知道了何為浪漫至上。
許清禾也透過玻璃靜靜地看著。
我愛你,世人皆知。
真是浪漫啊,估計她會很開心吧。
就是在這璀璨煙花下,他毫無征兆地跟劉琪了分手,不顧她的苦苦哀求。
也是第一次鼓起勇氣走進了精神療養院。
或許從母親跳樓那刻,他戴上麵具,成為活在套子中的那個人開始,他就一直在等待被救贖的機會吧。
就像是電視劇中的那些反派,臨到結尾無論之前做了多少壞事,都能在主角光環下得到新生。
他一直期待有人能看穿真正的他,哪怕隻是一個人,那麼清醒和放下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所以在療養院內,他才能叫住沈時宜,明目張膽地出自己之前的心思。
那怕依舊遭到了無視,卻並沒有多難過。
反正他知道沒有人能救贖他,除非他自己。
這或許就是真正放下的證明。
看著沈時宜獨自離去的背影,他想起了前段時間第一次來這時,就遇見她的畫麵。
電梯的擦肩而過,他微微壓下了帽沿,閃躲過去。
卻並沒有著急離開,而是在門口的車裏等待著。
沈時宜出來時,夕陽西下,她一個人站在黃昏與地麵的交叉線上,神色有些焉焉,卻依舊美得驚人。
半晌,蘇澤希出現了,從背後輕輕擁住她,輕聲細語地些什麼。
落日的餘暉灑下,將不遠處那對相擁男女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格外親昵。
許清禾看了許久,直到眼睛酸痛模糊,才緩緩轉頭,啟動車子離去。
徬晚的路上,夕陽在追著車和微風奔跑,沒有煙火,沒有偽裝,似乎隻有光和希望。
許清禾突然想到了大學時在圖書館讀過的一首英文詩。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可如今,太陽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涼。
許清禾想他其實並不是有多麼愛那個人,隻是第一次看見了太陽,起了貪念,想要一直擁有。
最後卻貪得一絲溫暖也沒有了。
罷了罷了,有病,就好好治病吧。
就當放下吧,演戲演這麼久,他也有點累了。
隻是可惜了,原本他也想熱愛這個世界的。
那麼現在,就讓他享受下被夕陽追逐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