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
小道士走進旅舍的時候,那束著黑色長發的太極蓮花冠與那黑質白章的大氅上麵都落滿了白雪,他輕振長袖,那白雪便被震落了一地,很快便被旅舍中央那火爐中傳出的熱氣化成了水汽,消失不見了。
旅舍裏已經擠滿了人,這倒是件奇事,這樣的時節裏麵,願意出來的人當真不多了。
掌櫃的正在賬台後麵撥弄著算盤,小道士進來的時候微微的點了下頭,算是打了個招呼,不過幅度之小也讓人狐疑,是不是火爐太旺,熏的掌櫃有些困了。
幾個夥計在賬台邊的桌子上或站或坐的打著留仙牌——那是從山上的仙人那裏流出的小玩意,牌上寫了幾百年來那些風流一時的仙人名號,有大有小。聽說當年剛剛發行的時候,有仙家認為此物使凡人妄議山上神仙的是非,要查明源頭,徹底禁絕才行,差點掀起一番腥風血雨,後來不知為何便不了了之了。
一夥人坐在旅舍東北角,占據了旅舍中大半的位置,那是群江湖草莽的漢子,腰間配著長刀,彼此呼喝著喝酒,熱火朝天,不過領頭那人滴酒未進,隻是默默的撕著烤饢,在小道士走進來的時候看了小道士一眼,稍微坐直了一些,似乎在防備著什麼。
另有一桌隻坐了一位,是個青臉的少年,穿著一身儒衫,大冬天還搖著一把扇子,風度翩翩的坐在椅子上喝酒吃肉。四個仿佛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侍衛站在一邊,穿著青色的長衫,腰間配著長劍,臉色煞白的像是外麵鋪天蓋地的冰雪。
最後一桌有位圓臉的漂亮姑娘,臉上還帶著嬰兒肥,眼睛像是井裏的月亮一樣幹淨,她穿著身粉底白邊的厚實衣服,看不出身材如何,同桌的是個長髯的大漢,有幾分美須公的風範,衣著華貴,不似常人。
旅舍裏的人沒幾個注意到小道士進來,注意到的人也沒多在乎,連個上來招呼的夥計都沒有,小道士也不以為意,他手持著自己那白色的幡子,晃晃悠悠的找了個沒人的空座坐下,又等了半晌,才有個瘦小的少年夥計不情不願的過來。
“打尖還是住店啊?”
“打尖。”
小道士笑著回應,他雙手攏在袖子裏,抱著支棱起來的幡子,片刻也舍不得放下。
“來三兩黃酒,半斤牛肉。”
夥計愣了一下。
他重新開始打量著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小道士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個江湖人,這倒不是因為小道士隻帶著一個破爛的幡子,而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佩刀帶劍。而是因為小道士的臉上和手上都瑩白如玉,沒有絲毫風雨留下的苦難印記。
這年頭,即便是那些名門正派的少俠小姐們,隻要在這塵世間走過一遭,也免不了受些突如其來的風吹雨打,才能變成他們的長輩所期許的樣子。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還有多少人還有行走江湖的心勁,也是難說。
夥計並沒有因為小道士不是江湖人而失了恭敬,反倒更加小心翼翼起來。
“仙師在上,請容在下稟報。”
夥計低下頭來,盯著自己的布鞋,不敢去再看小道士的臉。
“自敬奉四年起,高宗承武皇帝發布了《六畜令》,左更以下無故宰牛者死,食牛肉者笞五十,役三年,因此民間已經久無牛肉了。”
“可我見書上……”小道士剛剛嘟囔了一句,又突然開口:“你怎麼知道我是仙師?”
夥計原本在暗中腹誹這仙師平常看的都是些什麼反書,又聽到小道士開口詢問,頭便壓的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