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碧。”
一片死寂中, 不知誰輕聲重複了遍,無數人驀地驚醒。
饒是之前一直沒能從拂珠聯想到其他的弟子們,此時也不得不大驚失色。
拂珠?
凝碧?
原來如此!
當是時, 一束束目光在拂珠與北微之間流轉不斷, 皆是複雜之極。待投到烏致身上, 看他那仿佛如處夢中的神情, 複雜之意更重, 甚而有人覺得他可憐。
但想想拂珠隻是拂珠,僅是某些地方與凝碧道君相似而已, 可憐就變成了可恨。
好端端的,誰願意被當成別的人?
且據方才功德堂的張師弟所言,若非拂珠機敏,恐怕早在中州皇城時, 烏致化身就已經對拂珠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來了。
於是便覺北微取的道號不妥。
不知情的,光聽著就要以為拂珠真是凝碧道君轉世。
好在沒等提醒,北微已然回神。
她皺著眉否決剛才的自己:“不,不叫這個。為師給你取個新的。”
正當她開始思索,哪些字適合一看就知道是備受寵愛的小姑娘,拂珠已重新向她拜下。
“謝謝師父, ”拂珠聲音還是那般清脆又響亮,聽不出可有半分的不樂意,“弟子很喜歡這個道號。”
這話一出,北微愣住。
她身畔的獨孤殺更是眯起眼, 睨著拂珠的目光深邃無比。
圍觀眾人也都發怔。
連道號都願意用同樣的, 一字不改?
這……
重新看向烏致,便見他麵上有些茫然。
他張了張口:“拂、拂珠。”他舉步朝拂珠走了兩步,“你別……”
別怎樣, 他沒能說完。
因為他忽然想通了什麼似的,本就毫無血色的臉當即變得慘白。
下一瞬,他止步,低頭咳出口血來。
這血十分奇異,離得近的能看出那殷紅間,竟夾雜著淡淡的碧綠與冰白之色。
可見在極天碧炎陣中長達百年的關押,令得烏致不僅要日夜承受碧炎與天水對他軀體的折磨,那兩
者更深深侵入進他五髒六腑——
這已然並非簡簡單單一句痛不欲生就能形容的。
望見這血,上首的嬴魚眸底浮現出少許驚痛,素和問柳也愈發泣不成聲。
素和問柳始終想不明白,主人他現在都這個樣子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為什麼還要去執著不該他執著的?
明明當年是他主動選擇的放棄。
也是他親手傷害、親手逼退、親手殺死。
往事不可追,已經逝去的,任憑百般留戀,也絕對挽回不得。
卻為何到頭來,又悔得走火入魔?
可他也不想一想,後悔有用嗎?
縱使是大羅神仙都做不出扭轉乾坤,讓時光長河倒流之舉,他的後悔又能帶給他什麼,遍體鱗傷、行屍走肉,如此這般自傷自殘,就是他想要的,就能讓他好受些?
而更可笑的莫過於此刻。
一個長著與那位相似的臉、拜著與那位相同的師、取著與那位同樣的道號的凡人小姑娘,竟能讓他拚著道心崩潰,也要破開限製從火牢裏出來。這一路不知被多少人阻攔,他便打傷不知多少人,方匆匆趕到半春秋峰,問一句可願拜他為師。
他果然如她先前所想,要將這拂珠視作那位的替身?
還是說,在他眼裏,拂珠就是那位轉世?
“……主人。”
素和問柳往前爬了爬。
此時此刻,再顧不得那碧炎天水,她伸長手臂去捉烏致衣擺,然疼痛讓她嗓音比烏致的更啞,圍觀者險些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麼。
“素和求您了,您真的不能留在這裏,咱們回去吧。”
她啞聲說著,又開始叩首,一下接著一下,額頭被生生叩出血。
她血的顏色明顯比烏致的正常,在地麵蜿蜒流淌,赤紅得幾近刺目。
那碧炎天水本就被烏致的血供養了百年,對烏致的味道儼然再乏味不過。這陡然嗅到了新鮮的,當即便如同被賦予了生命般,沿著四處迸濺的血珠飛快奔來,活躍得有些異常。
素和問柳沒在意。
她叩得更重,血因此流得更急
更多。極天碧炎陣一麵吞食,一麵蠢蠢欲動著,似是要將她也納入其中。
“主人,您可想過?”
見不論自己如何勸說,烏致都絲毫不予回應,素和問柳索性咬咬牙狠下心,眼睛也閉上了,掩耳盜鈴。
她道:“倘若那位在天之靈,知曉您今日這般舉動,您道她會如何看您?”
這話從素和問柳這麼個琴侍口中說出,堪稱大逆不道。
至少圍觀者皆震驚不已。
這簡直是撕破臉,直接把那些見不得人的齷齪心思全擺到明麵上來!
區區琴侍,她怎麼敢?
她就不怕烏致發瘋,讓她再如當年那般,被極天碧炎陣吞噬,去走第二遍的鬼門關?
可即便如此,烏致也仍舊沒回應。
他好像根本沒聽到素和問柳的話一般,自顧自低著頭,咳出更多的血。
被鮮血澆灌的極天碧炎陣更猖狂了。
而不管旁人作何想法,更不管烏致與他琴侍之間發生什麼,聽完拂珠的回答後,北微沉默片刻,旋即轉頭,看向獨孤殺。
正巧獨孤殺也在看她。
師徒兩人心有靈犀地對視,果不其然,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出同樣的情緒。
北微瞬間冷靜了。
她自己那樣想不算什麼,畢竟這麼些年以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想。
可這次,大徒弟也跟她想的一樣……
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焉能是真正的巧合?
況且當年她特意留的那麼多手,焉知真的沒有派上用場?
心中某個猜測越發明晰,北微麵上卻沒表現出半點。她隻以很平常的口吻問拂珠:“那便不取新的了,就叫凝碧?”
拂珠答是。
答完了還笑,笑容又乖又甜。
“凝碧很好聽,”小姑娘如是誇讚,“弟子剛剛一聽就喜歡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