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珠抬頭。
是烏致。
先前見他化身時還沒怎麼覺得, 現下真見到他本尊,僅這麼一個照麵,拂珠就覺那極熱與極冷侵襲而來, 讓她半是混沌, 也半是清醒。
混沌得想立刻拔劍殺了他, 清醒得試圖壓下那滿腔恨意, 以免被覺出端倪。
可到底也沒拔劍, 更沒能壓下去。
她隻能仰首看烏致,些許情緒浮現在她眼底, 重重疊疊,又沸沸湯湯。她漸次看過他的玄衣,看過他的斷腕,最後看過他背上的七弦琴。
這把琴還在啊。
她以為他早送給楚秋水了。
最終她看向他的臉, 恍覺一百年其實還是很長的,他與以前不一樣了。
至少百年前的他,再狼狽,再落拓,也從未這般神容疲憊,眉眼透出深切的忐忑與不安。
過去那百年裏, 他習以為常地掌控著她,對她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地予以一點施舍,他何曾用過這種眼神看她。
而如今,她已非過去的那個她, 他卻這樣看她——
他將她當成了誰?
拂珠想著, 往後退了半步。
這半步猶如天塹,那相生相殺著的水火再碰不到拂珠。
她便隔著這些微距離,答道:“不願。”
簡簡單單兩個字, 卻引起陣無論如何都抑製不住的騷動。
看出拂珠與那位長得像的還好,聽到拂珠的回答皆不約而同地鬆口氣;沒看出來的則倒抽一口涼氣,覺得這拂珠莫非是不知她麵前的人是誰嗎?
那可是烏致尊者!
縱使關了百年禁閉,但尊者就是尊者,整個中界最為頂尖的存在,這等境界別說收徒了,尋常人能得他隻言片語的指點,都要感激涕零,她卻說拒絕就拒絕……
連尊者都入不得她的眼,她究竟想拜誰?
當是時,無數道目光彙聚而來,殿內氛圍隨之變得緊繃。
烏致也在看拂珠。
或者說,打從進入主殿的那刻起,他的視線就全然黏住了般,未從拂珠身上離開過一絲一毫。
這樣密切的關注,不止嬴魚在死死盯著他,周身
靈力緩緩波動,隨時都可出手,除北微以外的諸位峰主長老也各自蓄力,隻待變故到來。
——早先便有過似今日這般的場麵。
那是許多年前的某日,被關在火牢裏的烏致突然對外傳音,讓素和問柳將他的琴取來。
彼時素和問柳剛養好鞭笞的傷,聽到燕骨峰的傳喚後,她沒有多想,隻道能趁此機會見主人一麵也好,便立即取了那把無名的七弦琴,拖著尚有些虛弱的身體去往燕骨峰。
原以為此行隻是為了送琴,熟料剛到燕骨峰下,就見本該在固定範圍內的極天碧炎陣竟四處彌散,看守火牢的燕骨峰弟子們在烈火與天水中掙紮,死傷不明。
素和問柳當時便驚呆了。
然而不等她出手救人,也不等她將此地狀況傳音出去,就聽有誰道:“給我。”
聽出是烏致的聲音,素和問柳抬頭,尚未驚喜,就駭然地望見動蕩不堪的火牢中,漫天肆意著的水火下,烏致一雙眼布滿血絲,彷如走火入魔。
那目光森然極了,陰鷙到可怕。
他伸出完好的左手,重複道:“給我。把琴給我。”
看清他那隻左手不知挖了什麼,血肉模糊著,嶙峋白骨暴露在空氣中,素和問柳下意識後退,抱著琴囊的手臂也不自覺地顫抖。
“給我,”烏致隻說這麼一句,仿佛那七弦琴是他唯一的執念,“把琴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