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鄉何鄉(1 / 2)

黃世信站在熙熙攘攘的街角,滿臉緋紅,渾身無力,一股酥麻的感覺從脖頸處爬上左臉,他右手扶著街角一根鋼鐵打造的詭異柱子,那柱子約莫有二丈來高,頂部打了個折伸向半空,尾端掛著個黑漆漆的鐵盒子,上麵有三個圓滾滾的琉璃球,有紅、黃、綠三色間斷地在其上閃爍。

那裝著人的鋼鐵怪物呼嘯著停在紅色的琉璃球前,直到那紅色、黃色的熄滅,綠色的亮起才緩緩地繼續飛馳。

“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聞。”

又是一名長相清麗,衣著卻極為清涼露骨的姑娘從身邊走過,對方眼中的疑惑和欣賞的目光如此肆無忌憚,讓黃世信隻能廢力地抬起那把從牧齋公手裏求來作秀的金陵錢公扇,擋住半邊矂紅的臉,低垂眼眉,不敢與其對視。

若在桑梓,看過人家姑娘的嫩白手臂及大腿,還有那半露的酥胸,不娶,名節就毀了,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娶這滿街滿巷的姑娘,黃世信的內心真是好害怕啊!

遠近更有幾人手裏捏個方長鐵塊橫豎朝他比劃,偶有閃爍光點從鐵塊上亮起,那是什麼仙魔法寶,小小物事卻能蹦出如此強光,他右手牢牢地抓住鐵柱子,深怕破了這份強自鎮定,被這些人看出個破綻,立刻脫了那人皮外衣,露出吃人的猙獰麵目。

這些衣著、發型古怪的路人、周圍高大華麗的建築、那種將人吞進肚子裏發出怪叫在街頭巷尾亂竄的鋼鐵怪物,一切的一切,都讓黃世信覺得自己若非到了仙府,就是到了地府。

可無論仙府還是地府,他初來乍到,隻能少說多看,強裝一個“本地”人。

好在那些路人口中說話大多能聽懂,像是鄉音中參雜了一些湖廣方麵的方言,黃世信的四個舅舅又都是走南闖北的鹽商,各地方的說話跟著學了一些。

他倒是能聽清楚站在不遠處的兩個賊眉鼠眼的豆蔻少女說著什麼“哎,那個帥哥看上切病兮兮的,是不是得了啥子毛病”,卻聽不懂她們口中的“克斯普雷”是哪般,倒有幾分市舶司那邊傳來的夷人俚語的意思。

好在周圍的路人至多是好奇而已,並沒有人上前詢問挑事,路人舉止皆斯文高雅,比之桑梓那邊青皮遍地、無賴滿街,黎民渾渾噩噩,差役凶神惡煞來看,這裏的人好似人人都有事做,各個禮貌謙恭,麵目上透著昂揚向上的精氣神韻。

人們生活富足,一路行來未見一個乞丐,即便是衣著稍顯簡陋老舊、挑擔買菜的農人,也是麵龐幹淨,臉上時刻掛著笑,不似桑梓那邊人人麻木、衣衫破爛、渾身汙垢,兩相對比猶如雲泥。

街麵也幹淨異常,不像縣城中的青石板路還算光鮮,拐彎入巷就泥濘不堪,垃圾糞水隨意傾倒,蚊蠅鼠蟻滿街亂竄,臭氣熏天。

街麵上沒多遠便有專門收納廢物的鐵皮箱子,還用不同的顏色刷漆,標注著一些大略猜到意思的白字,“可回收”與“不可回收”,連垃圾都分類了,可見貴寶地“大道之行、天下為公”,儼然一副大同世界的景象。

真好啊!

黃世信抬頭望著那陰霾的天,這真是天公無情人有情,人間大同不羨仙啊!

黃世信確信他來到了“大同世界”,沉迷於研究路旁垃圾桶的他眼角瞥見一名身穿紅色罩衫的白發老者從街對麵走了過來。

老者鼻梁上駕著一副做工十分精細的靉靆,嘴鼻都掩在一副藍色的薄布質地麵罩中,左手提著一個帶杆的鐵質簸箕,右手中的掃把在黃世信腳邊的地上搓了兩下,將一根短短的煙蒂掃進簸箕中,站直了腰杆盯了一下身高隻有1米78的黃世信,不滿地說:

“小夥子,不能亂扔煙屁股,這次就算了,下次要罰款50塊。”

黃世信聽得鼻尖冒汗,連忙一抖大袖,伸出白皙如玉的雙手,躬身65°向老者行了個上揖禮,雖然他不知道什麼是煙屁股,但聽老者責怪的語氣,許是站在這裏久了,犯了貴寶地的規矩,惹了老者的懷疑,當下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深恐一張口就露餡不是本地人,搞不好還被這老者報官鎖拿了去,他也沒法解釋如何從崇禎十五年來到了這個地方,萬一被當做宵小下了大牢,他堂堂一個舉人公就真的冤枉死了。

那名創衛協管員見他怪模怪樣的施禮道歉,也沒多難為他,因為拿賊拿髒,他沒有親眼見到黃世信抽煙,也不好把他腳下的煙頭直接栽在他頭上。

且這小子麵向不錯,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雖然穿著奇葩,應該就是最近這兩年流行起來的什麼克斯普雷愛好者,和那些動不動就戴著假發,穿著奇裝異服在街麵上自拍的大姑娘小媳婦一樣,看多了也就不以為意了,人家愛怎麼穿是人家的自由,隻要不幹擾到他人的正常生活,沒人會去過問許多。